堂中先是轰然,但立马回想到那人头骨碌坠地的商贾正是因为妄语被斩的头,便不敢再出乱言,迅速安静了下来。
没有一个赌徒心底不在打颤。掌视中鬼界、号令大小鬼的监赌官,竟然就翘腿坐在了他们面前那么久,甚至化身施赌人,始终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云珞手指微蜷,瑜清仿佛能同感她的不安,微微向她靠了靠。
慕凌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他仍面迎伊血祭佻薄的目光上前,从容自如地拉开了北面的座椅,微笑对伊血祭道:“不想竟能逢上监赌官大人,真乃我二人福禄。”
云珞与在慕凌身后,他在前行前的短霎时间中微微地偏眸看了她一眼,她就仿佛能在他刹那的目光中听取到他希望和她传达的话。
底下的人鬼看得呼吸都屏住了,已经知道此时在台上的是鬼界监赌官,这两个人不赶紧认输求饶,竟然还敢往前走?!
伊血祭斜着身体打量二人的动作,看云珞面不改色地走近赌桌,他唇角挂的笑意反而更邪,甚至透出诡诈。
赌桌北面,云珞扬颈冲伊血祭微微一笑,道:“原不知道是监赌官大人,只欲上台一乐,不才粗愚,还要承大人让一让。”
伊血祭撑着长桌笑起来,“既然是图一乐,何须担忧?我们只是玩一玩罢了。”
说是这样说,但谁不知道,这不过是句客套话罢了。玩归玩,输了照样要把赌注奉上去,自此输家的赌注无论是生是死是整是缺都再与其无关,那是赢者的手下物。
台下的三只小鬼心提到了喉咙口,他们哪知道这两位公子真的会上台去赌,更哪能想得到其中一位还成了此局赌注。
他们对面,可是监赌官大人啊……
云珞垂在赌桌下的右手轻拢手势,但没有一丝灵气流过她的脉络。
伊血祭笑着拍了拍他赌台上横着的赌注,道:“看来我的这个赌注,比我预想的还要有用些。”
旭承像尾失水的鱼,咽气了似的一动不动。
双方落座。
长桌的正中此刻跳上一只交领广袖的长袍鬼,他手上持着一只黑色木盅,赌盅在他手中晃火三个来回,骰子在那盅中咚咚作响,最后连盅一起定在了赌桌中央。
长袍鬼俯腰拍下赌盅后缓缓起身,对着全堂的人说道:“监赌官入局作赌,此局由我主监,赌局——开始。”
伊血祭去拣方才那颗被他随意掷出的骰子,他的手指刚碰到骰子,长桌那面的赌客突然说:“监赌官大人日审数局,想必对这骰子也见的腻了吧?不如我们换种玩法。”
伊血祭揉转玩着指间的骰子没有说话,底下自然也没有人敢说话。
赌桌另一边,云珞展颜轻笑,说:“大人觉得呢?”
伊血祭的鼻间泄出笑音,他弹指丢开了那枚骰子,十指交叉置在桌边,大大做了一个挑眉的动作:“你说,怎么玩?”
云珞笑道:“我对玩件不太通,但我的兄长很是精于这些,能由他说么?”
赌桌北方的赌客眼指着他旁侧的人,在与中鬼界的监赌官商量,想让那位意义上的“赌注”之一,来决策这场赌局的玩法。
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赌桌上的注从来都只是听天由命的那一方,以往也很多拿人做注的,但无论是谁,也只有听之任之、无所作为的份。鬼界人间,从来没有出过,由赌注来决计赌法的例子。
够新、够奇、够独特。
人界来的赌客、鬼宗中的众鬼,皆屏气凝神,欲知道监赌官最后的定夺。
鸦雀无声。
俄顷,监赌官后仰身体,偎懒地靠在那宽大的座椅上,用下巴指了下慕凌,“你说。”
云珞陷在手心中的指甲微微松开。
慕凌稍稍上前一步,用一种温和而不失礼敬的语气说道:“楚国民间有种乐法叫‘牌九’,本也是由骰子发展来的,但可多种变化,玩法也更多。人间还是有些赌坊在玩的,不知鬼界里常不常玩?”
伊血祭双手交叠,微微一笑,“在人界听过,也玩儿过。鬼界么,来的多是些愚头瓜脑的蠢蛋,也不会,玩的少。”
话一出来,赌台下形形色色一众赌客好些都黑了脸,但碍着那人身份,没人敢表现出不快。
云珞笑问道:“大人觉得这个玩法如何?”
伊血祭咧唇道:“就玩这个。”
伊血祭抬手动了下食指,他身后就有小鬼下去拿牌了,在这短短的空隙中,下面的人又开始窃语议论起来。
“啥是牌九?怎么没听过?”
“哎呀就是牌,拿两副骰子组的点数。”
“那咋玩?”
“还是比大呗,每人四张牌,分两组,你拿了牌给它两两组,组好了给牌翻过来摆着,小的在前大的放后,然后就去和对庄比大小了呗……”
私语中,下去的鬼已经把牌拿上来了。一副黑骨牌整齐地放在摆盒里,红白的点子鲜明地刻在黑骨上。很多人和鬼都没见过牌九,此时就伸着头地看。
伊血祭抬了下下颔,“洗牌。”
拿牌上来的鬼听到命令,面无表情地将骨牌都取出来,动作麻利地开始洗牌。
“哗啦哗啦”的骨牌翻动中,云珞的手心渗出了汗。
她根本就不知道牌九是什么,更不知道牌九该怎么玩。
云珞一抬头,就撞上伊血祭向她投过来的一束目光。他眉目距窄,狭长的眼尾生是向下的,却总要半扬不扬的向上提着,让人觉得,那眼神里夹杂的意味难明的那丝笑,是讥笑。
云珞不由自主地咬住后齿,连带整个下颔骨都是紧绷的,但她回了伊血祭一个笑。
伊血祭再笑,就露出白森森的一口牙。
冷的云珞打战,她下意识看身边,她身边的人也在看她。
都这种迫在眉睫的时候了,目光相对的一霎,云珞却见他眼里又生了笑意。
知道云珞有话要说,慕凌就俯身下来,倾耳在她旁侧。
牌快洗好了,云珞抓紧时间说道:“我不会啊……”
慕凌轻轻笑了一声,云珞紧张地要听他将说什么,他却说的是:“是啊,好难办啊……”
他含笑的眼睛看过来,却还是处变不惊的一双眸。
云珞望着他眼眸不禁道:“这刚才……怎么能让我来赌呢、你……”
慕凌看样很无辜地道:“我不知他是鬼界的监赌官……”余光瞥见洗牌的鬼卒已经洗好在摆牌了,他迅速敛了笑容,在云珞耳边说道:“如果让你自己挑牌,至少从离你远的牌里抽一张。看点数,大的放前小的放后,如果让你选他的牌,拿他摆后面那张……”
时间掐的刚刚好,慕凌的话语方落,最后一道放牌的声音也停了。
伊血祭搭在边沿上的手指点了几下桌,道:“两个人,小牌九。这样吧,不分庄次,也不玩的那么麻烦。这里统共三十二张牌,我让他一式两分,每人各十六张,一次随意摸两张。摸完么,你我各自在对方的两张牌里挑一张,就用那一张的点数看大小,数大三局就为胜。”
云珞答:“好。”
伊血祭抬手示意让她先摸。
云珞看着她眼前摆放好的十六只骨牌,它们整齐地倒翻在赌桌之上,只能看见漆黑的背骨,而全然不知底下是哪个点数。
之前底下人磋论怎么推牌九的时候,云珞就在使劲地竖着耳朵听,听到说领牌之后给四张牌两两分组,组好了就摆牌,小的在前大的放后,前后两张牌都大于对方则算赢。
而慕凌的说法,则是让她反其道而行之,当时也料到了伊血祭会改变比法,就连他会让云珞抽他的牌都猜到了,但没想到会完全改了法则。
伊血祭说的这种方式,全不是通常牌九的玩法了,也用不着慕凌所说的大小牌摆设前后。它就是单纯的挑两张牌出来之后再互抽比大小,没有诀窍,只看运气。
人人鬼鬼情热意切,延颈举踵。
云珞在那十六张牌中,选出了第一张。
伊血祭挑着丝笑,很随意地抽了他的第一张。
随后是各自的第二张。
取完牌,就是双方各排两张的位置,然后让对方盲抽其中一张。
云珞握着的那两张骨牌,被她缓缓翻了过来。
三白一红,两白四红。
她的心被无形的细绳拉扯着,她看不懂牌,只能凭着下面人一开始说的牌九上的点数是由两骰组合而成,来猜测这是不大的两张牌。
如果按伊血祭说的比法,就是算这两个点的大小。那么,就是一个四,一个六。
“摆好了。”伊血祭看似很无所谓地倒置了那两张牌,向云珞做出请的手势:“你先选。”
云珞缓缓抬起手指,这是完全没有办法估测对方牌点的局况。她的手还不能在空中停顿太久,不能被人看出她的胆怯,更不能让人从她长久的犹豫中,怀疑她不是个男子。
她指右。
洗牌的冷面鬼取出伊血祭放在左侧的那张牌。
伊血祭同向指向她左侧的牌,道:“我也要右边的。”
两张骨牌被齐置在赌桌中央,由冷面鬼同时翻开。
云珞的心脏“咚咚”快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