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康再一次在十里街见到了许教授,身后依旧带着一队学生,包括来送相册的韩潇,杜康朝他点了点头。
韩潇腼腆的笑笑,是个典型的工科男生。
“石小姐,多亏你的那些照片,为我们修复工作提供了非常大的帮助。”许教授现在叫老太太不叫老姐姐了,和十里街的街坊邻居一样,都称呼她为“石小姐”。
“应该的,我还要谢谢你呢,帮我修了这么多照片,我这可怜的孙女,也能见到她爸的样子了。”
杜康默默垂下了头。
“唉……杜康在一中上学?那是所好学校啊,好好学习,大学考北京来!”许教授面容和蔼。
老太太:“北京的学校难考吧?她现在在学画画,要考什么美院,真能考到北京,我可笑死咯!”
“哦?”许教授起了兴趣,“我们建筑学也要学画画的,杜康,给我看看你的画。”
杜康还没应,老太太就颠颠儿的把她平时的素描本拿了出来,还有一叠水彩画。
“画得很不错啊?”许教授看了许久,面露诧异,“学了很久?”
“哪有,就小时候和陈家老太爷学了几年国画,那也是学着玩的,后来跟着学校的老师画,我也没管她,也不懂这些,许教授你可别蒙我,真的不错?”老太太带着些炫耀的意味问道。
许教授笑了笑,将那本素描本给了自己的学生们,“都看看,高中的小妹妹都比你们画得好,羞不羞?还不肯好好练基本功!”
他的学生们顿时都缩成了鹌鹑样。
他又看向老太太,“您就别在我面前炫耀了,您孙女这画,考央美不成问题的,文化课成绩怎么样?”
“上次月考全校80几名吧?”老太太询问的看向杜康。
杜康点了点头。
“一中80几,差不多够到一本线了。”许教授神色复杂,“石小姐,您费心了啊,养的这么好的孩子。”
“哪有,是她自己争气。”老太太叹息,“我哪有空管她学习啊……”
杜康受不了众人的视线,借口泡茶躲厨房去了。烧水倒茶,端着盘子出来的时候,他们总算转移了话题。
“东街异地重建这个项目,是我提议的,西街老街这边地形复杂,人口稠密,有些产权还不清晰,政府想开发得慢慢来,三五年的才能梳理好,才能让大家都满意,都不吃亏,也能保留这边最原始的风貌。”
许教授喝了口茶,继续道:“可政府着急啊,也要招商引资,东街正好给他们造宾馆造酒吧一条街,大家都开心。以后游客来了,夜生活的项目都在那边,也不打扰西街这边的清净,大家也能睡个好觉了。”
“您有心了……我替街坊邻居谢谢您!”
许教授摆手,“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罢了。”
……
东街的项目立项快,启动也快,高三高考放假那几天,杜康回家就看到就有工人机器在那边开工了,家里还能听到“咚咚”打桩的声音,倒是让十里街热闹不少。
回学校那天是个艳阳天,一中是考点,校园里到处充斥着高考的痕迹。
校门口的警戒线,随处可见的横幅,搬在外面的桌椅,还有课桌上没被撕掉的考生学号。
有些人的征途已经结束了。
夏日蝉鸣喧嚣,杜康看着空荡的高三教学楼,嗅到了离别的气味。
林靳冉是一个人回来的,宋周入选了国家集训队,要留在那边做最后时刻的冲刺,备战七月份在墨西哥梅里达举办的第40届国际物理奥林匹克竞赛。
二班众人有多自豪自不用提,走在校园里都昂首挺胸,意气风发的。大家还拜托温煦,让他向宋周转达众人的祝贺。
与之相反,六班的人虽然觉得校草走到第二轮选拔赛才折戟已经很牛了,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自林靳冉回来,整个班级都安安静静,不吵不闹的。
即便校草大人依旧一副平淡冷静的模样。
连发小孙子杰这几天都不太敢惹他,有一次不小心说到宋周,反应过来差点躲陈景隅怀里去。
“你跑什么?”林靳冉皱眉。
“我……我看陈景隅帅抱抱他!”孙子杰努力寻找的借口让他收获了不少女生暧昧的目光。
林靳冉一副“你别和我说话”的表情,不再搭理他了。
下一节是体育课,众人都开始往外走。
陈景隅坐到孙子杰原来的座位上,“心情不好?”
林靳冉转着笔,“没有。”
“选拔赛回来你就不太对劲,发生什么事了?”陈景隅继续问。
林靳冉扯了扯嘴角,“你也说了选拔赛回来,就不能是我接受不了失败心有不甘。”
“心有不甘的人去年就说过,宋周比他更适合国家队。”陈景隅站起身,“不想说就算了,生死之外无大事,什么事都是可以解决的。”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靳冉停下手中的笔,“谢了。”
……
这节体育课,网球老师突发奇想要找人打比赛。
“有没有人自告奋勇啊?”李老师好像丝毫感受不到烈日的温度,笑得怡然自得。
杜康和汤芸芸正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头顶却传来清冽的声音——“我。”
雪白的身影越众而出,留下身后众人崇拜的目光。
“感谢救苦救难林靳冉菩萨!”汤芸芸双手合十,虔诚的拜了拜。
“他怎么了?”杜康看着那个背影,问孙子杰。
孙子杰眼睛一亮,如遇知己,“杜康你也发现他不对劲了?选拔赛回来就这样了……我可怜的静静。”
杜康没有说话。
“因为没进国家队?”汤芸芸走过来,“对自己要求也太高了吧?”
孙子杰忧伤的叹了口气。
场内打比赛,其他人都被赶到了场外,对着铁丝网继续练习挥拍。
菱形格分割而成的视线里,他站在浓绿的场地上,眉目低垂。明黄色的球在他手掌和地面上来回反弹,忽的被抛起,“嘭!”
球拍击球的声音凌厉,杜康几乎能看到风吹过刘海在他眼中的倒影。
边上选篮球的女生围了过来,岳舒桐拉着徐安,看得目不转睛。
“怎么打起比赛来了?”徐安问道。
杜康摇了摇头,“老师想打。”
她们在画室关系不错,杜康让了让位置,让她们能看得更加清楚。
“谢谢。”徐安朝她感激的笑笑,露出可爱的虎牙。
杜康:“没事。”
岳舒桐完全沉浸在校草的美颜暴击里,对她们的交流置若罔闻。
正反击球交替,杜康在捡球的间隙看向场内。
她见过林靳冉跑步的样子,见过他打篮球的样子,也见过他平时练习网球的样子,可都没有今天这样,充满攻击性。
仿佛有什么愤懑,要通过一次次的击球,挥洒出去。
“嘭嘭”声接连不断,颀长的身影高高跃起,风吹起他雪白的校服,露出一截冷白劲瘦的腰,杜康猝然移开视线,四周是女孩们的惊呼……
一节课的时间比赛只打了两局,两边各胜一局,李老师擦着汗笑得心满意足,“很久没这么出过汗了,下次有时间继续打?”
“好。”林靳冉点着头,他的头发全都湿了,一缕一缕哒在一起,衬得眉眼愈发深邃,有股惊心动魄的俊美。
好些女生都看红了脸。
汤芸芸两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啧啧有声,“林校草这脸真能打,我差点春心萌动,罪过罪过!”
杜康看她一眼,“你要出家了?”
“这不是清心寡欲,为宋周祈福么!”她说着又叹了口气,“不知道我们的小宋周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墨西哥好远啊,不知道他吃不吃得习惯那边的饭菜。”
“带队老师会照顾他们的。”
林靳冉从洗手间出来,他应该洗过脸和手了,白皙的脸上湿漉漉的,校服的短袖被卷到肩膀,两只手臂上还有水珠,在阳光下闪烁着光。
“我饿死了,快,晚了食堂没菜了!”孙子杰叫道。
“吃不下,你先去。”他说着俯身系鞋带,白色的校服遮不住背脊的弧度,脊骨嶙峋。
他又瘦了。
杜康走上去,“一起吃饭吧。”
俯着的身影微微一顿,孙子杰总算还有些眼色,急忙点头,“……好!一起吃呗!汤芸芸你要吃什么?”
“我吃素!”
“你减肥啊?”
“滚!你才需要减肥!”
他的鞋带和普通的蝴蝶结不一样,普通的蝴蝶结一只耳朵绕圈里,可他会将另一只耳朵反向也绕圈里,这样打出来的结扁扁的,像一双趴着的翅膀。
他为什么总是那么特殊?
林靳冉站起身,看着矮他一个头正发呆的女孩,“不是吃饭吗?走吧。”
杜康回神,点头跟上去,边上孙子杰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到底还是晚了,食堂没什么菜,好在四人也不挑,随便点了几个。杜康结账的时候拿了个橘子,刷完校园卡将橘子塞进了裤子口袋里。
他们四人一起吃饭已经不是一件稀奇的事了,今天却有些不同。孙子杰和汤芸芸总有聊不完的话题,杜康偶尔说几句,只有林靳冉,全程没怎么说话,饭也没吃多少。
走出食堂的时候,热浪扑面而来,孙子杰和汤芸芸走得飞快,恨不得立马回到教室空调的怀抱。
杜康落在后面,身侧人的脚步和她一般,好像他们都很享受这烈日。她掏出口袋里那个橘子,递到他面前。
林靳冉停下来,有些惊讶的样子,“什么时候买的?”说着就要接过。
杜康缩了缩手。
他挑眉,“逗我玩呢?”
“需要交换。”她轻声说。
“交换什么?”
杜康注视着他抿紧的嘴角,“一个微笑。”
“……”林靳冉蓦地对上她的视线,他的眼里明明灭灭,都是杜康看不懂的星火。然后,她如愿以偿的,看到他嘴角勾起,露出一个独属于林靳冉的,拽拽的笑容。
他伸出手掌,杜康将那个几乎染上她体温的橘子放上去,“吃了这个橘子,今天能开心一天。”
“那明天呢?”他低声问。
“明天有橘子味的棒棒糖。”
“好。”
一切都好像恢复到了从前的样子。
杜康往返在教室与画室之间,横跨半个校园的时候,总是想起去年那个夏天。
那是一个崭新的夏天,所有都是新鲜的,相遇、试探、心动、暧昧……都是最好的词汇。就像所有影视剧的开篇,懵懂的情感刚刚发芽,挫折和苦难都还没有降临,每个人都心怀希望,相信主角是自己。
而今年的夏天,开始得却有些苦涩。
林靳冉没有一蹶不振,他去参加数学竞赛了,大家都欢欣鼓舞,他们好像都看不到他坦荡笑容下的沉郁。
合欢树下的少年,再也没有初见时的意气风发。
而她毫无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