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东城峡谷是蛇虫鼠蚁横行,那么眼下的这个山洞无疑是一个蛇窟。密密麻麻的小洞遍布周围的石壁,每一个洞里有着数以百计的蛇卵,随着火把带来的温度融化了冰霜,这些在低温下停止生长的蛇卵全部因此复活,无数银蛇爬了出来,向热源发起攻击。
宿戈和惠茗仓促应战,死在未名剑和承影剑剑下的银蛇的尸体垒成了小山,原本泥泞的地面混入血水,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道。
惠茗很快发现是火把的温度助长了银蛇的攻势,遂将左手的火把扔到了远处。见到半数围攻的银蛇去攀附火源,无需她说什么,宿戈也迅速扔出手上的火把,趁着那些银蛇发疯似的爬过去时,他转过身握住惠茗的手,用未名剑从成群的银蛇中杀出血路,带着她向前跑去。
火把在无数银蛇的攀附下很快熄灭,黑暗与寒冷双双降临,周围的石壁再次结出白霜,将那些洞封住,尚未回洞的银蛇在低温作用下陷入了沉睡,不再去追赶已经跑远的两人。
好冷……
宿戈的脑子里盘桓着这两个字。
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因为周围极端的低温而停止了流动,凝结在身上的寒霜让他失去了基本的感知,只余下躯体在意念的支撑下移动。
最终,在光还未出现的时候,宿戈一个踉跄,往前面栽倒。
两人牵着手,惠茗被连带,险些跟着摔倒。不过她的反应很快,单手撑住右手边的石壁,左手用力,反而将正向前倒下的宿戈拉回自己的方向,不顾地上泥泞,顺势半蹲下去让他枕在自己的膝盖上。
惠茗感觉到宿戈的身体在颤抖,随手取出一颗夜明珠照明,借着微光,她这才发现宿戈的眉间遍布白霜,即便隔着两层衣裳,他的身体依然传递出可怕的低温,显然是冷极了。
这个山洞实在诡异。没有热源,穿行的人会因为抵挡不住恐怖的低温而失去行动能力,甚至死去。有了热源,石壁上结出的白霜就会迅速融化,成千上万的银蛇会苏醒过来,疯狂地向热源发起攻击。
惠茗终于明白宇文诩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找宿戈商讨合作,原来他早已计算好了冰霜融化的时间,一开始就决定利用宿戈将整个山洞的银蛇吸引过去,为自己和手下争取时间,换取他们安全通过。
惠茗心道一声好算计,如果她只是个普通人,宇文诩的安排无疑会令她和宿戈双双殒命于此。可惜惠茗并非惠茗,而是改变了容貌的凤姒,她身怀红莲业火,周围的低温对她不存在任何影响。
宿戈的意识已经不怎么清醒,他在自己彻底闭上眼睛前拼命活动僵硬的身体,克制住本能作用下从惠茗那里汲取热量的渴望,一点一点松开后者的手,极为虚弱地开口:“别管我了,你快离开这里。”
说完后,他似乎是想起什么,艰难地将藏在身上的一个瓷瓶拿出来,“这……是剩下的解毒丸,带上它。”
惠茗扫了一眼那个瓷瓶,轻轻地摇头之后握住宿戈的手把它放回原处,再将已经昏迷的他扶起来,双手捧住他的头,上半身微倾,额头相抵。
象征着红莲业火的纹印在额间浮现。
炽热的温度从触碰的那一处缓缓蔓延至全身,融化了一身的寒冷,在这种温暖的包裹之下,宿戈僵直的躯体得以软化,他迅速从昏迷中醒过来,睁开眼睛,猝不及防撞进了惠茗眼中。
他从未这样贴近过惠茗,以至于在这样近乎于无的距离中,他的心脏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怦怦跳动。他深深地凝视着惠茗的双眼,感觉身心都陷进了这汪沉静的深潭中。最后,他感觉自己被蛊惑了,闭上眼睛平复心脏即将从胸膛里跳出的激动心情,身体往前挪动了稍许,将他们之间最后的距离消弭。
他吻了惠茗。
这个吻结束得很快,宿戈退回去时,惠茗还因为震惊与无措而一动不动。
黑暗将呼吸声无限放大,仿佛耳畔最深沉亲密的低语。惠茗按住心脏的位置,试图以这样的方式将它忽然加快的跳动速度慢下来,然而片刻后,她发现自己的举动只是徒劳。
脸上的表情可以被控制,心却不可以被违背,惠茗不得不放任心脏在胸膛里肆意地跳动,维持着应有的从容站起来,绝口不提刚才的事。
这样的反应令宿戈隐含期盼的神色黯淡下去,他沉默地站了起来,配合着惠茗不去提这件事,将它当成一场意外。
“走吧。”宿戈说完后头也不回地往前方走去,不敢再将目光落在惠茗身上。
惠茗亦沉默地跟随。然而就在迈开步子的刹那,她忽然感觉到自己的额间传来一股不正常的炙热感,隐藏的红莲纹印在这股高温的灼烧之下浮现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蚀骨钻心的疼痛。
她的神魂不知为何发生了震荡,头痛欲裂,她不得不停下来倚靠石壁,汲取那上面的低温来扑灭全身的高热,麻痹这种难以忍受的疼痛。
宿戈很快注意到惠茗的不对劲,他顾不上去想其他,匆匆退回去。
“惠茗,你怎么了?”
听到宿戈近在咫尺的声音,惠茗担心被他看见自己额间的纹印引起怀疑,立刻背过身去,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脸。
这个带着强烈排斥意味的举动令宿戈的眸光再度黯淡,他僵在原地,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无数柄尖刀刺穿,全身泛起的冷意堪比置身冰窖当中。
一直到惠茗因为神魂传来的疼痛而忍不住发出了声音,宿戈才大梦初醒般从心痛的感觉中回过神来,撇开繁乱的思绪,绕到惠茗身前去查看她的情况。
神魂震荡于神而言莫过于天下间最难承受的痛苦,越是神力强大者,神魂出现问题时所遭受的痛苦越会被成倍扩大。惠茗硬扛了一阵后实在扛不住,紧闭的嘴角因为内伤而缓缓渗出一行金色血液,这要是被宿戈瞧见必然会引起猜疑,然而神魂传来的痛苦令她已无力再去顾虑其他,只能双手抱住头,将一切抛开,不断运转体内的神力和灵力修复神魂。
宿戈密切注视着惠茗的情况,关心则乱中自然忽视了这些细微处,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的地方。
神力与灵力的双重高速运转之下,惠茗感觉到额间那股不正常的炙热感渐渐地退去,震荡的神魂回归了原位,她的表情也由最开始的痛苦转为平静。
宿戈高悬的心在看到这些转变之后终于落定,然而没等他开口,惠茗忽然拔出承影剑掷向后方,语气肃杀:“什么人?”
宿戈稍晚一步才从微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中察觉到有人过来了,有些心惊于惠茗的感知力,却未深究,只是握住剑,挡在她面前,戒备地看着后方。
来人在剑向自己飞来时偏头躲避,却还是被剑刃削落了一缕散开的头发。她握着发光石的手紧了紧,借用微光照清拦住自己去路的承影剑的全貌,目光一下子装满狂热,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走了出来。
发光石的光芒比夜明珠更亮,宿戈凭借这光芒看清了来人的脸,有些惊讶:“黎曼天,你怎么在这里?”
黎曼天眼中的狂热淡去些,说:“姐姐让我来保护你,我自然是要来的。”
惠茗见宿戈认识来人,迅速抹去嘴角的血迹,不动声色地用土将落到地上的血迹掩盖住,确认身上没有破绽后才询问宿戈这个人是谁。
“她是黎九的义妹。”宿戈说。
惠茗想了片刻才从记忆中找出黎九是什么人,有些困惑:“你什么时候跟黎九这样关系紧密?她还让人保护你。”
黎九那群人所图谋之事惊世骇俗,犹如行走在悬崖边,随时会粉身碎骨,宿戈不想把惠茗卷进来,便说:“北城之后打过几次照面,她想让我帮个忙。”
惠茗记得在北城的时候黎九确实单独邀请宿戈见过面,之后她又因种种事情与宿戈分开过一段时间,对他在那期间的经历并不清楚,便没有对宿戈的说法起疑。
黎曼天没有揭穿宿戈的谎言,目光转到惠茗的身上,带着浓浓的打量意味。
很少有人会用这样审视的眼光反复打量自己,惠茗不由皱起了眉,克制着自己没有回望。
黎曼天下移的目光在惠茗右手袖口处顿住,双瞳骤然紧缩,而后迅速移开,将从石壁上□□的承影剑抛给宿戈。
一旦承影剑落到宿戈手上,即便是短短的一瞬,他依然可以察觉到不对,故而惠茗在宿戈接住剑前上前,抢先把承影剑拿到后插入剑鞘,不让他与剑有接触。
这个举动令黎曼天的眼中有了几分玩味和深思,不过她很快就隐下这些情绪,表情恢复一贯的淡然,看向宿戈,“后面的路我会和你们一起走,即使你拒绝,我也一定会跟着。”
这种我行我素的口吻并不讨人喜欢,但是通过上次交手,宿戈知道黎曼天根本不在乎别人是什么想法,言出必行,与其让她背后灵似的跟着,倒还不如干脆地一起走。
惠茗在他询问的眼神里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