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兽有人身和兽身两种形态,这两种形态的体型相差巨大,故而想要真正将神兽禁锢,寻常绳索做不到,须用特殊材质制成的能够任意改变长短粗细的绳索。然而千面一行人中,宿戈和孔时清不知道绳索的讲究,其余人却是谁也没想到鸾鸟族那边会在这样细枝末节但是偏偏很要命的地方上耍心眼,因此当被束缚的一男一女化身一雄一雌两只鸾鸟挣脱绳索长啸一声反攻时,所有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雄鸾在空中盘旋后直冲千面而来,两位神君上前将千面护在身后安全处,怒视气势汹汹的雄鸾,口中高呼“休伤殿下”,抽出佩剑,与其打斗起来。雌鸾则飞快地绕过两人一兽混战处,从背后轻而易举地突破了鸾鸟族派来护送的士兵的防守线,亮出利爪的同时口吐火焰探路,扫清前行的障碍后锁定千面发起攻击。
眼见雌鸾逼近,千面仓促后退,一边抬起手让绑在手上的梅花袖箭瞄准雌鸾,接连发出铁箭,暂阻其行动。
然而暗器与鸾鸟巨大的体型相比实在过于小巧,杀伤力不足,雌鸾发现千面的回击好似在挠痒痒,发出了含带嘲讽的清脆叫声,利爪如钳向千面抓来。
孔时清看到后拉住千面往后退,宿戈不假思索地上前一步迎敌,挥出谙熟于心的七破剑法,手上运转承影剑的动作随着剑式变化而越来越快,散溢出的剑气编织成网,以破竹之势在其大喝一声中铺天盖地向雌鸾攻去,化为一场纷繁灼目却满是杀气的剑雨。
剑雨刷刷落下,雌鸾感知危险闪避,身上的彩羽却还是被斩落,不由怒极,盘旋蓄力后再度发起攻击,利爪紧紧钳住宿戈握着的承影剑,红色的火焰从其口中落在承影剑上,顺着剑身蔓延至剑柄。
那本该炽热的火焰正如宿戈和孔时清所讨论过那般透露出一股不详的阴寒,附骨之冷顺着手握剑柄处侵入身体,宿戈整个人犹如置身冰窖中,从里到外都冷得十分厉害。
雌鸾的攻击奏了效,再吐火焰,宿戈被寒冷吞没,却不敢松开承影剑,在没有神力傍身的情况下凭意志抵御失力感。
孔时清踌躇片刻欲助宿戈对抗雌鸾,逃脱眼前困境,却发现雌鸾将头顶的冠羽化为银针,射向宿戈的胸膛。他立刻发出暗器想把银针撞开,却迟了一步,暗器堪堪擦过银针尾端,未能更改其前行路线,最终那微小的银针穿透宿戈身上的衣裳刺入了他的胸口。
鸾鸟之冠羽犹如蜜蜂之螫针,蓄积了半身力量。银针入体后,怨气膨胀,宿戈的心脏立时传来极度的紧缩感,重压之下双目充血赤红,视野亦被血色完全淹没。他感觉身体中有无数股气在乱窜,猛地吐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蓦地一头从彩云上栽下去。
孔时清一下子扑过去,却没能把宿戈抓住,当机立断从身上摸出缚木索抛下,勾住其左手臂膀,卯足力往上拉。
雌鸾以冠羽发出一击后力量大减,虚弱中见孔时清救人,再度袭来。千面前去阻拦而不敌,雌鸾的利爪蓄力之下划伤了孔时清的后背,伤口之深可见白骨,淋淋鲜血顿时便渗了出来。
孔时清本就绷着不敢放松,被雌鸾重伤后一个踉跄倒向前,一下子软了身体,被悬在半空中昏迷的宿戈连带着从彩云上面坠落下去。
千面见状,纵身跃下彩云,抓住坠落的孔时清。雌鸾飞过来,向孔时清手中的缚木索吐出了火焰,将其完全烧毁,宿戈于是在昏迷当中从半空坠落下去。
隐于暗处的凤姒目睹两只鸾鸟作乱的始末,悄然将昏迷的宿戈救走,把人带回了鸾鸟族的住处。
宿戈看起来是被鸾鸟所伤,实际上是怨气入体,因此才会发冷,嘴唇乌紫,脸色有灰败之相,宛如中寒毒。这里的怨气乃是万年前遗留的,十分霸道厉害,宿戈当下无神力护体,对怨气毫无抵抗之力,如果不能尽快将怨气清除干净,恐怕会就这样丧失性命。
凤姒站在床边沉默地凝视宿戈,再一次陷入纠结,因为她不是不能出手相救,而是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施救。
怨气所折磨的并不是宿戈的身体,而是他的神魂,因此只要以红莲业火小心地驱除怨气,他自然性命无忧。然而凤姒和褚容之所以会来到这里,是因为他们要寻找遗失的星梭,为了确保这事万无一失,他们选择利用护心鳞伪装,融入这里,为此还避免使用神力暴露自己的身份,如果现在凤姒选择用红莲业火救宿戈,那么必然会引来怨气动荡,被人察觉,给他们的行动增添一些不确定性。
凤姒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从指缝间凝视宿戈那张逐渐露出痛苦神情的脸,想起了很多两人相处时的画面。最终,在其生机散尽之前,凤姒在床边坐下,握住宿戈的手,燃起红莲业火。
片刻后,宿戈体内的怨气消散,苍白的脸色恢复正常。凤姒将红莲业火收回,松开他的手后起身,用水浸湿了帕子,擦去他额头上在寒热交加中渗出的汗,走出房间。
红莲业火出现所带来的影响来得快,凤姒在小院里坐了没多久,堇临便带着士兵匆匆赶来,不过有护心鳞的掩护,他并没有怀疑凤姒的身份,因此在敲门时没有让随行士兵现身,只是一个人站在门外,在凤姒开门后仍旧保持着尊敬。
“刚才我感受到一种让人不安的不详气息,冕下,这里可曾有陌生人涉足?”
如果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那么堇临这样直白的问法无疑是非常不妥当的,但这是一个怨气支撑构建的虚假世界,所谓合理与否不能以常理界定,当怨气发现有外来者出现时,其所构建的一切会排斥外来者,譬如当下堇临前来驱逐“不详”。
“我一直在这里,未见陌生人。”
凤姒隐藏了自己的身份,堇临自然而然视其为自己人,没有产生怀疑,更没有要求进入这座小院搜查。
“看来那种不详不在这里,如果冕下遇见不详,还请出手驱逐。”
“这是我应为之事,不必担忧。”
“那么告辞了,不过不详已经出现,我会带人在附近搜索一番,希望我们的动静不会打扰冕下清修。”
堇临转身将走,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了句:“今日似乎没见到另一位冕下。”
“他已秘密前往章尾山谋大事。”
凤姒的说法尽管隐晦,堇临却是一下子了然了褚容的去向,没有生疑,出门后带着士兵离开。
到黄昏的时候,宿戈醒来,他体内的怨气已尽数被红莲业火清除,但身体仍处在虚弱中,故而起身的动作十分迟缓。他环视四周发现漆黑一片,疑惑自己这是身处何地,双手在附近摸索,摸到了放在枕边的承影剑,将剑拿到手中后,他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目不能视物,应是失明了。
在陌生之地忽然失明,再镇静的人面对这样的处境也会变得不平静,宿戈握剑的手几乎爆出青筋,仿佛这样能够带给他一丁点安全感。
凤姒在院中感应到宿戈清醒了,推门而入,后者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以凌厉之势将剑拔出,剑身下落,将将悬停在凤姒脖颈处,只需要再往前一寸,便能在上面划出伤口。
“何人?报上姓名。”
凤姒抬起手,食指与中指并在一起轻描淡写地拨开剑身,说:“无名人士而已,你身体如何?有什么不适?”
一个人的容貌很容易伪装,声音却难以修饰。凤姒的本音与用惠茗这个身份时相比少了些灵动活泼,但是宿戈在听到来人的说话声以后,仍然想到了多日未见的惠茗,因失明而带来的慌乱感一下子被抚平许多,有些情难自禁:“惠茗、惠茗……是你在这里吗?”
凤姒心绪波动,没有言语。
宿戈虽然觉得惠茗不可能在这里,也不应该在这里,却还是抵不过想到重逢这两个字时所产生的无边的喜悦,放下剑凭直觉上前握住凤姒的手,拼命克制住身体的激动,“你怎么会在这里?惠茗,这里是个很危险的地方。”
相握的手互相传递着体温,凤姒抱着一种自己也不能完全肯定的怪异心情放任了这个动作,在宿戈将满腔委婉的相思之情倾诉完全之后,才开口:“我并不是你口中这个名为惠茗的人,也从未听闻过这个名字,公子认错了。”
惠茗的右手虎口处有一层薄茧,形成于常年用剑,这一点是无尽海上初见时孔时清最先发现并说出来的。当下宿戈自然从凤姒的手上察觉到了粗糙感,然而后者已经开口否认,即便是声音相似,他也只能松开手,露出抱歉的神情,“冒犯了,是我误将姑娘认成故人。”
凤姒注意到宿戈说话时头部偏移的方向与自己所在有差,进而发现他的眼睛失去了神采,本能地上前一步想要看得更加清楚,“你的眼睛……”
感觉到凤姒向自己靠近,宿戈往后退了一步,没有说话。
凤姒伸出想要去触碰的手在宿戈回避的动作中顿住,随即不动声色地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