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乍然从湖底出现在半空中往下落,饶是再胆大的人面对这样的情况也克制不住自己的畏惧本能,孔时清放声尖叫之余不忘紧紧抱住比他掉落速度稍慢一点的宿戈的大腿,哆嗦着想自己竟要以摔成肉酱给今生画上句号。
宿戈被孔时清死劲儿抱着,仿佛腿上挂了个十足重的秤砣。他在身处之境忽变的情况下维持着应有的冷静,化为兽身驮着孔时清腾于空中,缓缓向下降落。
烈风如刃从脸庞擦过,红龙现身后,孔时清由抱人腿改为抱龙角,身体埋在鲜的鬃毛中。劫后余生的高兴劲儿刚过,他在半空往下俯瞰,却见底下的密林摇晃起来,紧接着两个巨大的身影穿过重重树木腾飞。
“那是……”孔时清眼看那两个覆满彩色羽毛的身影离自己和宿戈越来越近,不由惊讶地张大了嘴,“是凤凰!”
眨眼间,它们已经飞近,一前一后将红龙围住。
“哪里来的小龙?这般不守规矩。”其中一只口吐人言,双翼挥扇出一丝火星,很有要大打一架的架势。
红龙本能地察觉到危险,随即向下俯冲避让,不想起冲突。然而两只“凤凰”被红龙的举动激怒,长啸一声后跟了上去,头顶那根卷曲的冠羽被风拉成直线。
在这场极速的追逐战中,孔时清抓着龙角,不敢动也不敢说话,只能在心里不断祈祷宿戈能够更快一点摆脱它们,因为一旦他张开嘴巴,冷风便灌进嗓子里,疼得人全身发抖。
红龙在靠近地面时感到力竭,低吼一声让孔时清抓紧自己,随即避开两只“凤凰”的前后夹击扎进密林里,借着树叶的遮挡恢复了人身,靠在树边喘息。
头顶时不时因为两只“凤凰”的盘旋投下阴影,宿戈和孔时清留在原地调息,直到那两个巨大的阴影散去,他们绷紧的神经才一下子舒缓下来。
孔时清站起来小范围地走了一圈,发现他们真的是在一片林子里,而且这里的树木都生得十分高大,贴着树干往上看,一眼看不到顶。
“你说,我们是在什么地方?”孔时清纳闷地踹了踹从地下隆起的粗壮树根,感到脚趾头传来痛意后默默收回了脚,“明明是应该在湖底,被那古怪的漩涡一卷,就来到这么个地方。这里是幻境?或者说是结界?还是像话本子里面写的秘境?避水珠也不见了,七日过后,你说我们会不会被淹死?”
一连串问题没有得到回应,孔时清回头发现宿戈的脸色不太对,连忙走过去扶了一下,问:“怎么了?”
宿戈的神色异常凝重,却还是镇定地回答:“这里不太对劲,我没有神力了。”
“什么?”孔时清感觉自己脑子有种一下子炸开的感觉,嗡嗡的,他知道神力对于半神来说意味着什么,“你、你真的一点神力都……”
身处这样危险且情况不明的环境中,宿戈自然不会拿这种事说笑,闭眼重新感受一遍身体的状况后摇了摇头,“是,我的感觉不会出错。应该是因为刚才用了兽身的缘故,维持兽身把我体内的神力直接抽空了,在不能得到恢复的情况下,我只是一个身体不错的普通人。”
孔时清虽然只是普通人,但在蓬莱岛呆了这么些时间,对于半神的事,他还是有所了解的,在当下也第一时间抓住了宿戈话中的重点:“什么意思?你的神力为什么会得不到恢复?”
“这个地方,我感应不到神力。”
孔时清闻言倒吸一口凉气,颇为急躁地原地转圈,口中念念有词:“不对不对,如果这里没有神力,那刚刚遇到的那两只凤凰是怎么回事?”
他说得有点前言不搭后语,不过宿戈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不能确定,但是刚刚它们攻击时用的力量与神力不同,是一种很……阴寒的力量。”
“这……”孔时清刚才亲眼目睹它们挥扇出的火星,再回想自己身上感受到的阴冷的感觉,混乱的脑子渐渐冷静,“这里真是太古怪了,无论这里是什么地方,我看眼下我们先走出这片林子,呆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
宿戈点头。
孔时清瞥了一眼承影剑,松口气:“还好你的剑一直在身边,否则我们的处境只会更糟糕。”
宿戈握剑的手紧了紧,没有说话。
两人摸索着往外走,一路戒备,然而这片林子实在是太大,直到他们出来,也没有再遇到刚才发起袭击的“凤凰”。密林的外面是一片空旷的地方,却并非是一望无际,踩着满地的落叶往前走,宿戈和孔时清站在一棵树下,震撼到说不出话。
这是一棵树干约有十人合抱粗细的参天巨树,它的枝干并非左右肆意生长,而是像绽放的花朵一般在顶端向四周延伸,其围成的凹陷处有一个巨大的鸟窝,里面似乎是有新生的幼鸟,正发出婉转啁鸣。这本该是极具生机的画面,然而这棵树的周围却堆积着累累白骨,骨架有小有大,却无一例外是幼鸟,让人不禁怀疑这里到底是幼鸟出生地还是坟墓。
孔时清抱着双臂,看着眼前层层的白骨感到恶寒,对宿戈说:“这些鸟该不会是自己从巢里掉下来摔死的吧?”
“不像。”宿戈说,“如果只是失足,不该有这么多尸体。”
这个回答让深思的孔时清全身都泛起鸡皮疙瘩,“不是无意那就是有意的,这也太残忍了,你看顶尖上特别新鲜那个,所有骨头加起来还没我巴掌大,像是才出生不久,活了没几天就直接摔死了。这些会不会就是凤凰的幼鸟?”
宿戈没回答这个问题,目光被不知何时挪动到鸟巢边缘的一只幼鸟吸引住。那是只眼睛都还未睁开的幼鸟,全身只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茸毛,看起来并不具备飞行的能力,然而它到了边缘处后没有后退,一下子从鸟巢里翻出来,往下坠落。
幼鸟坠落的速度很快,这个短暂的过程里,它吃力而执着地挥扇双翼,试图让自己就这样飞起来。眼见幼鸟即将摔死,同样注意到的孔时清不免心生怜悯,上前想要将落下来的幼鸟接住,保住这个脆弱的生命。
然而这个时候,树上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
“我劝你做好不要这样做。”
宿戈和孔时清都没有发觉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存在,甫一听闻有人开口说话,皆是一惊,纷纷抬头再向上看去。
然而树上并没有人。
坠落的幼鸟在最后关头学会了飞行,拼命地扇动翅膀回到巢里去。宿戈与孔时清面面相觑,都怀疑刚才是否幻听,两人的身后拂过一缕夹杂花香的微风,孔时清猛地回过头去,视线中充斥着一张无比灿烂的笑脸,像高悬在天空中散发光与热的太阳。
“你们是在找我吗?”这个忽然出现的人微微歪着头,恍若不知地问出这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这是个容貌昳丽之人,难得的是脸上始终挂着灿烂的笑容,让人不自觉会产生一种烦闷被一扫而光的感觉,不知不觉间放松了身体和情绪,对眼前之人无端生出许多好感来。
孔时清无法抵挡这样的感觉,或者说因为早年的经历,尤其是后爹的两个兄弟苛待之下不得不依靠一些不光彩的手段谋求生存的经历,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时常行走在灰色边缘的人,既不纯善也不纯恶。这些东西在他心中催生出了一种对于纯善的向往,刚好眼前这位和煦如艳阳的女子符合他对善的描绘,击中了他的心房,以至于周围一切都褪去了色彩,偌大的天地在此刻只容纳下这一个人存在。
宿戈和孔时清谁都没有回答这个女人的问题,后者却不在意自己被忽视,笑着往后退了退,手掌触摸着树干上的纹理,娓娓道出制止的真相:“这棵树,是鸾鸟一族的母树,所有的生命都从这里诞生。”
“鸾鸟族是凤族最忠诚的追随者,它们具有很强的繁衍能力,为了筛选出有资格成为护卫的后代,所有的幼鸟都必须自己学会飞翔。它们认为不能自己离开母树的后代,都不应该活下去。”
静默蔓延,许久后宿戈开口:“所以我们刚才遇到的并非凤凰,而是鸾鸟?”
“它们都有让人目眩神迷的伟岸身姿和彩色羽毛,看起来很像,但是凤凰的体型比鸾鸟大很多,很多细节也不一样。”
宿戈再度沉默了片刻,问:“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女床山。”
女床山,其阳多赤铜,其阴多石涅,其兽多虎豹犀兕。有鸟焉,其状如翟而五彩文,名曰鸾鸟,见则天下安宁。
——这是只应该存在于九天的地方,宿戈和孔时清听到后不约而同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都没有说话。
女人却仿佛没有察觉他们的异样,自顾自收回抚摸鸾鸟族母树的手,保持着灿烂到灼目的笑容,语调轻快:“你们好,我的名字叫千面,是来这里做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