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最后一场比赛,五人心情都有些激动和忐忑,于是早早便来到斗场等待。反而他们的对手从容许多,只提前一刻进场等待,脸上都带着闲适的笑容,仿佛对今日的比赛胜券在握。
孔时清盯着看了一阵,说:“怪了,对面那五个人里,有两张是新面孔。”
“新面孔?”冬忍听到这话后顺势抬头打量,发现对面坐着的确实跟他们提前了解的不完全相同,“这几人本来就是最近才入斗场,上场比赛输了,临时换人重组也挺正常的。”
孔时清皱着眉,“我这右眼皮跳,总感觉这场比赛会有变故。”
“呸呸呸,这话可不兴说。依我看,他们换人也不过是因为想获胜,咱们行事谨慎些,定然能顺利。”
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几句后,斗场的人示意下一场参赛的人上场,孔时清拍拍脸吐出一口浊气,把心里的包袱甩开,跟他们一起站上了武台。
之后比赛正如冬忍所言般十分顺利,那两张新面孔虽然身手不错,但同队的三人都在拖后腿,他二人无法力挽狂澜。就在惠茗五人组好阵型齐攻这两人时,他们身上突然冒出白色烟雾,这烟雾很快蔓延覆盖了整个武台,陷入其中的五人被烟雾阻挡视线,背靠着背聚在一处。观众席上的旁观者根本无法窥见里面情况,哗然之后议论纷纷,都在争论这是什么招数。
白雾之中,五人都戒备着,忽然冬忍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影,大惊失色:“前面有个黑影,这是什么怪物?”
孔时清紧张地咽了口口水,看着正对自己的黑影,十分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回应了冬忍的话:“怪物……还真是。”
无怪乎两人会如此说,白雾中出现的两个一模一样的黑影长得像蛇,四翼、六目、三足,四翼与三足相连,六目中有两目分布在头部,为鹰眼,其余四目则分别在四翼的正中间,均为蛇眼竖瞳,一旦与其对视,仿佛被一只阴狠的毒蛇窥伺,极骇人。
“……酸与……酸与……”
“……酸与……酸与……”
四周温度骤降,冬忍全身发冷,在听到呜咽般的鸣叫后抱着双臂跟孔时清换了个位置站在惠茗身边,忍住颤栗问道:“这个是酸与吗?”
“是。”
北荒景山有一种鸟,其状如蛇,而四翼、六目、三足,名曰酸与,其鸣自詨,见则其邑有恐。
酸与的能力正如他们所经历这般,可以释放一种结界似的白雾,施法者越多则白雾覆盖范围越广。这种雾气不仅能干扰视线,一旦雾气转黑,被困在雾中的人就会坠入自己最恐惧的幻境当中,除非自己破除心魔醒来,否则将带着这种惊慌与恐惧永眠。
无论人还是神,都有自己难以跨越的经历,酸与对人心的挖掘与窥探无疑是让人不能忍受的,因此酸与一族遭到了众神的围杀,幸存的百余族人被分散到九天的六荒各处,子不识父,弟不识兄,成为各族手中的兵器。
周围的白雾在酸与的游动中变黑,惠茗还未能辨认出这是哪族派来的,就在黑暗的吞噬中陷入了幻境。
一般的幻境会让人变成亲历者,酸与制造的幻境却很特别,坠入其中的人会以灵体的方式成为一个旁观者,一遍一遍看着自己最不愿面对的事重演而不能改变任何事情,这种无能为力的折磨会使人因为承受不了而逐渐精神崩溃。
惠茗猜到了自己将会面对什么,因此当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漆吴山时,她的心情异常平静。
“诸神不得食人”这条戒律其实是从远古流传下来的,洪荒时代终结于一场现在无人知晓细节的大灾难,女娲等远古大神为平复灾难而身死化为星辰,这规矩却一直保留着。到了龙凤二族共治九天,关于是否要废除这条戒律,因为龙与凤并无食人需求,加之西荒的陆吾、北荒的精卫、中荒的夫诸族和东荒的獙獙族也不吃人,这条戒律就延续了。
这种延续引发了一众食人族不满,尤其是凤族的高压惩罚手段,直接成了后面动乱的导火索。
东荒北号山的猲狙族和剡山的合窳族联合叛乱,连夜奔袭姑逢山的獙獙族。獙獙族虽为东荒之主,本身状如狐而有翼,胜在人数多和身形灵活,战斗力不强,在被偷袭的情况下损伤惨重。獙獙族的溃败令其余几荒的食人族起了异心,在龙凤二族受请前往东荒平乱时,南荒浮玉山彘之一族和大荒的窫窳等趁机扰乱六荒,除观望着保持中立的几个族群外,食人族大多数加入其中。
东荒之乱未定,南荒腹背受敌,凤钰立刻率族人奔回,于漆吴山拦下声势浩大的反叛者,下令死守此地。
战乱既起,非暴力不可终结。凤族人皆骁勇善战,为南荒之安定血洒漆吴,然反叛者数量众多,不断煽动原本中立的族群加入,致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入夜后,两方休战,惠茗眼见彼时自请上战场的凤姒往凤钰处去,立刻跟上。途中穿过营地,受伤哀嚎者众多,凤姒停下帮助医师照料伤员,见到凤钰的时间比预定的晚了一刻钟。
连日的战斗令人疲乏,凤姒发现凤钰在闭眼休息,欲退下,却被叫住:“小姒,丹穴山的族人们可安好?”
“舅舅莫忧,母亲坐镇,还有留守的长老们协助,族中一切都安好。还有南荒受战乱纷扰的各族,有尘叔和榕叔配合着他们绞杀反叛者,暂时都没有问题。”凤姒答完后心中有些忧虑,“漆吴山已和从前完全不同了,舅舅,这场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战士们都累了。”
凤钰揉了揉眉心,说:“快了。”
隔日战火再燃,原本以凤族为首的南荒各族联合军一路高歌猛进,然而柜山鴸之一族和长右山的长右族临阵倒戈,使联合军落入陷阱被围攻。
情势危急,凤钰为掩护联合军撤退,一人断后,凤姒含泪与舅舅诀别,带着联合军从薄弱处杀出重围。
凤钰持剑,引灵力用九问,浩瀚剑气以其为中心狂风般四散,重创了紧追不舍的反叛者。然而反叛者支援来得快,几乎是以车轮战的方式消耗凤钰,后者纵然剑术独步天下,一人之躯拦千军万马,依然很勉强。为了给联合军争取突围和整队反攻的时间,再疲惫,凤钰的手都握着剑不放开。
惠茗以灵体之身站在战场中,无数反叛者高举刀剑穿过她杀向凤钰,她看着舅舅果断杀伐,合眼任两行清泪流下。
终焉之刻将临,凤钰将手中剑上拋,使剑升入穹顶,放大数倍悬空,短暂地震慑住反叛者。看到这一幕的惠茗已经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升空浮于那剑中,取出了含光剑。
利剑下落,凤钰化身五彩凤凰腾空,身躯毫无畏惧向上迎去。与巨剑融为一体的惠茗在极速降落中变为光芒,手握含光剑笔直地从凤凰的心脏穿过。
温热的血若雨般从空中落下,它们变为炽热的红莲业火,将反叛者的神魂一同燃烧。惠茗站在雨中,仰望那巨大的凤凰身躯已失了生机从空中坠落,不等它真正落到地面,周围一切如镜子碎裂崩塌,她脱离幻境回到了最初的黑暗里。
惠茗向前迈出一步,光芒立刻从她所在之处往外扩散。黑暗被光亮驱逐,藏匿在黑暗中的人自然无处遁形。
作为幻境的制造者,石不疑和石不惑两兄弟自然能窥见受困者的幻境内容,而当他们看见数百年前的漆吴山战场,看见凤钰战死的震撼场景,随之便勘破了隐藏在“惠茗”这张脸下的真面目。
二人齐齐行礼:“见过凤族长。”
惠茗看到他们后心情异常复杂。
当年围杀之后幸存的酸与百来人,没有人能将他们每个人都记住。但非常巧合的是,惠茗认识石家兄弟,因为在最开始的时候,哥哥石不疑被带到章尾山,弟弟石不惑则被带到丹穴山,两兄弟的分离一直持续到五十年前,宿音向凤姒提出用其他人交换石不惑,凤姒答应了,得以团圆的石家兄弟从那之后效力于宿音麾下。
他们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蓬莱,能命令这两个人的只有宿音。
宿音……惠茗忽然想起宿戈曾被奢比尸伏击的事,也是在蓬莱,当时因为宿音身边的仇英否认有奢比尸外出,她自然而然把那事当成外人所为。然而现在,惠茗猜到石家兄弟之举动乃针对宿戈,她不能理解宿音为何如此,亦不能坐视不理。
“今日既然我在此,便不能任由你们行事,速速将那些雾散去,令他们从幻境中脱离。”
石家兄弟对视一眼,开口:“请凤族长莫要为难吾等,幻境开启后,非破除心魔者不得出,即便我们也不能插手。”
惠茗凝视片刻,心中并不信这说辞,然而她更牵挂其余人状况如何,不与这两人多言,抽身入了其余人的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