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舍村原是十里八乡最富庶的村子,可是自从一场瘟疫后,这村子就成了个谁都不愿来的穷地方。薛婆提着篮子从村头走到村尾,见到门口写了一个“杨”字的石砌院屋后停下来理理衣裳,敲门问:“杨家大姑娘可在?”
没过一会儿院门从里打开,年芳十一却已出落得十分标志的离舞探出头,问了句你是谁。
薛婆在来之前早就把杨家情况打听得很清楚,界舍村那场骇人的瘟疫过后杨家只剩下三个姑娘:大姑娘杨思家最命苦,早年被拐子拐走卖去官老爷府上做仆役,府中人欺她是个说不了话的哑巴,脏活累活只管差使她去做,姻缘巧合下杨思家回到父母身边,还没过几年快活日子,瘟疫带走双亲性命,家里只能靠她撑起来;二姑娘离歌和三姑娘离舞都不姓杨,是杨家两口子多年前从河边抱回来的,因生得实在貌美,未至及笄之年便已有无数人托媒婆说亲事。
“你是离姑娘吧?县太爷家二公子看中了你姐姐,特意委托我来说亲。”薛婆简单表明自己的来意后揭开盖在手中篮子上的红布,里头全是白花花的银子,“这是县太爷那边的一点心意。”
一听到又是媒婆上门说亲,离舞不耐烦地挥手赶人,立刻便要关上门。
薛婆眼疾手快留住一个缝,说:“这门亲是说给大姑娘的。”
离舞听后将门拉开,狐疑道:“当真是来找思家姐的?”
薛婆忙不迭点头,“正是,二公子看上的就是大姑娘。”
离舞引薛婆进门去,离歌正在择菜,看见后不高兴道:“往日赶都赶不走,怎么如今还把媒婆往家里引了?”
离舞忙答:“是找思家姐的,说县太爷家二公子看上了思家姐。”
离歌放下手头的菜,站在薛婆面前,明明矮了半截却一点不容人忽视,“倒不是我妄自菲薄,可瞧瞧我们住的屋子,差着县太爷家里得有十万八千里,那二公子怎能平白无故瞧上我们家。”
薛婆其实心里也犯嘀咕,不过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张口就把县太爷那边的说辞和盘托出——原来杨思家在归家途中曾救过那位二公子的命,未留下自己姓名,二公子感念其良善,到处托人寻找,在确认杨思家就是救命恩人后便欲娶她为妻。
离歌找杨思家求证,发现真有救人这一回事,便相信了媒婆的话,在征求杨思家的意见之后,做主同意了婚事。
这场婚事办得匆忙,仿佛县太爷家高攀了杨家怕悔婚一样。经过一番折腾入洞房后,杨思家怀着新嫁娘都有的忐忑心情等待丈夫挑喜帕,她依稀记得二公子是个君子般的人物,拜堂时亦听闻别人称赞他芝兰玉树,可是在盖头被掀开后,来人竟不是二公子,而是县太爷家的大公子,远近闻名的真傻子。
杨思家整个人如坠冰窖。
发生在杨思家身上的一切被县太爷家隐瞒得很好,一直到被县太爷家以照顾为名接到府上后,离歌和离舞才知道她们三人是进了一个吃人的魔窟。
这场婚事从一开始就是包藏着许多龌龊的阴谋。那二公子被救了一命不假,可是心里根本看不上淳朴的杨思家,反而是垂涎起离歌和离舞的美貌来,正巧他哥哥因为是个傻子而一直没能成家,他就与父母合计唱了一出狸猫换太子。
二公子假意向杨家求娶杨思家,对外以兄身体不适而弟代之为借口完成整个拜堂仪式,到场宾客自然会认为杨思家嫁的不是二公子而是大公子,而进了县太爷府的杨思家即便发现丈夫换了人,也已经生米煮成熟饭只能认命。
杨思家被软禁在府里,加上自己本来就是哑巴,根本没法往外传递消息,不到一个月就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二公子利用她的存在哄骗离歌和离舞来到县太爷府,欲逼迫其就范。
离歌二人虽有一半神的血脉,可年未至十二,血脉未觉醒,与普通人无异,面对二公子这样的成年男子,两人合力反抗也不过是用花瓶砸破他的头,被盛怒的二公子关进黑不见光的柴房看管起来。
好在县太爷府中并非全是恶人,负责日常买柴的婆子对她们的遭遇心生不忍,拼了老命在府中放了把火,趁着混乱之际放走她们。
离歌和离舞灰头土脸地逃出来,即便想回头去救杨思家,可以她二人目前的处境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加上二公子发现出逃一事之后派许多打手追捕,她们仓皇躲避。或许冥冥之中早有指引,在筋疲力尽之前,二人躲进了一间曾经供奉九尾狐却已荒废多年的神庙。
这间神庙中有一个仅供一人躲藏的地下空间,离歌受了伤,被离舞强行藏进那个隐秘的地方,后者自己却屏息躲藏在神像前的供桌下面。
神庙本是禁杀戮之地,打手们一路追踪到神庙时心中有几分顾忌,不敢进去胡作非为,然而同来的二公子却道已经荒废的神庙没有这些规矩,执意让人搜查,就这么把离舞找到了。
二公子心道离歌必定也在庙中,于是命人务必一寸一寸仔细搜查,离舞眼见他们逼近离歌藏身之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挣脱几个打手的钳制,拔下发簪向二公子扑过去,趁其不备用发簪在他的腿上扎出了一个血洞。
这动静惊得所有打手都停止搜查的行动围过来,二公子吃痛后也没了什么惜香怜玉的心情,铆足劲一脚将离舞踹开,恰好让后者撞到了九尾狐神像上,手上的血也顺势抹了几滴在神像表面。
二公子被打手搀扶住,看向手上始终拿着簪子的离舞,又痛又怒,当下便让打手们把离舞完全制服,抽了她一巴掌,平日里被君子外表掩藏的禽兽心思冒出来,解开腰带,欲侵犯。
离舞自然不会顺从于这等人,奋力地挣扎,手上簪子被夺走就蹬脚乱踹,脚被人按住再用头去乱撞,其举动倒是让二公子无从下手。
僵持一阵后二公子失了耐心,果断让几个打手分别按住离舞的四肢和头部,正当他的手摸上离舞的衣裳,神庙中却响起一声尖锐昂扬的狐狸叫。诡异而突兀的叫声消失后,那鎏金九尾狐神像竟然活了,身手矫健地跳下供台,抬起前爪一巴掌挥开离舞身边的二公子和几个打手,低头把离舞衔在口中。
九尾狐神像甩尾扫出一阵狂风,直接把二公子和他带来的人卷出神庙,打手们已然吓破胆,不敢再靠近,带着不省人事的二公子慌忙逃走。
离舞在这过程中昏了过去,九尾狐神像带着她一跃回到供台上,一道金光过后神像恢复之前的样子,离舞却跟随着这道光消失不见了。
金光越过九天界门落在南荒青丘山,一身着绫罗华服的成年男子将无知无觉的离舞抱在怀中,疾步向宫殿走去,路遇族中人称“邬淮长老”问好,他皆颔首,脸上带笑回应。
进宫殿后邬淮把离舞交给医师治疗,自己则去拜谒族长离归昭。
距离九尾狐族内部权力更迭已过去十几日,一切回到正轨,离归昭亦从事无巨细的繁忙中解脱了出来,在花园中摆开一应工具悠闲地煮茶,等待远方维持了一昼光明的烛龙闭眼。
邬淮与离归昭交情很深,之前离归昭兴师动众除掉离归意时他也扮作一个普通士兵混在其中,对这两个兄弟之间的恩怨了解甚多。此番参见,他既是向离归昭禀报自己从人间带回一族人的事,也是对离舞的身份有猜测而不敢确认。
“今日我从人间带回一个小姑娘,虽其血脉暂未觉醒,确是族人无疑,族长可有空随我瞧瞧?”
无论是出于爱护之心亦或其他目的,九尾狐族会将所有流落在外的半神带回青丘山抚养,邬淮身为长老便是专门负责这件事。而因为蓬莱一事后凤族态度强硬,九尾狐族即便求得恩典,也不得不对每个被带回来的半神谨慎起来,族长亲自会见便是那个时候流传下来的规矩,故离归昭对邬淮所言没有怀疑,趁当下空闲,随他去见了尚没有清醒的离舞。
这一见,倒是让离归昭惊讶。
纵然记忆中离舞还是在沈花盈怀中连话都说不了的婴儿,可是一看到离舞的那张脸,离归昭便笃定她是当初被放走的两个孩子中其一,这个发现让他不由自主地大笑起来。
“有趣,真是有趣,兜兜转转竟然还是回到了我手上,白费三青鸟姐妹当日一番筹谋。”
邬淮顺着这话确认了离舞的身份,倒没有显得惊讶,只是问:“那么还是像往常那样安排么?”
离归昭点头,“无论她的身体里流着谁的血,她都只需要成为一个对九尾狐族有用的人,成为我族千年大计中一枚合格的棋子。”
邬淮表示明白,恭送离归昭离开,站在屋中静待离舞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