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梨放下筷子,往后退了一步:“对不住,我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不知道怎么夹。”
张明秋眯起眼,他忽然发现,陈桂花跟以前有些不一样。
以前的她胆子很小,遇上这种事早就吓得哭出来了,还会上前帮他擦脏了的衣衫,但此时的她……眉眼间虽然满是害怕,他心里却总觉得这害怕是假的,处处透着一股古怪,他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又看不出哪里不对。
接下来一天,楚云梨只关在自己的屋子里。
张明秋来这里已经耽搁了太久,洪家人只剩下一个奄奄一息的洪母,哪怕有高明大夫救治,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他一刻也不想多待,当天半夜就准备好启程。
楚云梨没有单独的马车,不过,张明秋这样的富家公子出行,光拉货的马车就有两架,她靠在一堆被褥中,还算安逸,由于起得太早,一上马车就昏昏欲睡。
忽然,马车停下,张明秋身边的随从怒斥:“好狗不挡道。要是我没看见,马儿会直接踩死你,还不让开。”
“我……我是来找桂花的。”陈母的声音怯怯传来:“她即将跟着富家公子去过好日子了,这一别,大概一辈子都再也见不着。我这个做娘的心里痛得很,所以想来见她最后一面。”
说着,开始扯着嗓子嚎:“桂花……桂花!你下来,咱们母女说说话。”
楚云梨掀开帘子,前面的张明秋满脸不耐。她没跳下去,只扬声道:“公子,她将我送去洪家,已经卖了个好价,你大概也知道他们是怎么对我的,今日跑到这里来拦着,并不是为了叙旧,只是为了讨要银子。”
张明秋冷笑一声,靠在马车壁上懒懒道:“给我打。”
两个随从跳下去,摁住陈母就是一顿揍。
陈母惨叫连连,一开始还求公子饶命,求女儿救命,几句话之后见楚云梨无动于衷,便开始破口大骂。骂陈桂花没良心,不知感恩,是个畜牲暗娼之类,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再后来,她嚎都嚎不出来了,众人才收手。
张明秋看着底下浑身是伤的陈母,想到的却是以前在村里时那些人看到他受苦时的漠然,那时没有人对他伸出援手,也没人说公道话,想到此,本就冷硬的心肠更硬了些。他居高临下的道:“本公子是有许多银子,但不会给村里的人。滚!”
陈母确实是来要银子的,她想着自己将女儿亲自送到了这位公子手里,但凡这富家公子懂点道理,都该给她一些好处。
结果,银子没讨到,讨得了一顿揍。看这架势,她要是不赶紧把路让出来,回头还得挨打。可她受伤太重,根本就起不了身,只能……滚着让开。
楚云梨漠然看着路旁捂着肚子满脸痛苦的陈母。
陈母对上女儿这样的眼神,直觉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桂花她……何时变得这样冷的?难道自己真的太过分?
不!自己没有错!
自己生了桂花,养了她长大,为她饱受村里人的非议,还被男人打得浑身是伤,这丫头就该孝敬自己啊!
陈母看着马车走远,如是想到。她浑身痛得厉害,这里已经出了镇子,周围人迹罕至,她想找人帮忙都找不到。一直躺到了中午,日头渐渐升高,她被晒得头昏脑胀,才缓缓爬到路上去。
又等到了下午,才有人路过,那人并不是个热心肠,好在也没冷心到见死不救,到了镇上后,告知了这边的消息,很快就有热心的人过来把她送回了村里。
但她受伤很重,又晒了一天,回家后已经去了大半条命。陈家有一些积蓄,陈父立刻给她请了大夫。
大夫配了药,但是,过去许多年里陈父一直都在外头忙活,家里的事从不沾手。这药虽然是配了,他却懒得熬。一开始还煮了一锅,后来就用凉水泡一泡喂给她。
陈母的伤本来就重,哪里经得起这样折腾?
不过日,她就发起了高热,开始说胡话。这个时候,村里有人办丧事,陈父去帮忙,每天都吃了饭,还与人喝酒,醉熏熏的回来。等到发现陈母的异常,已经迟了。
陈母奄奄一息,却还不想死。她好不容易生了儿子,孩子才四五岁,她没有享到儿孙福,不甘心就此离去。
陈父是愿意救她的,又去请了大夫。
大夫看到她伤重成这样,心头咯噔一声,当面没说什么,老老实实配了药。出门后将陈父拉到旁边:“这次的药喝了,天黑之前如果还没退热,你就赶紧另请高明,要不然怕是要准备后事。”
陈父吓一跳:“这么严重?”
大夫一脸严肃地点点头。
等大夫走了,陈父立刻去找了隔壁大娘过来帮着熬药。于是,陈母受伤太重命不久矣的事情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有那热心的人已经到了院子里等着帮忙办后事。
一开始,陈母压根没往自己身上想,药熬好了,哪怕她起不来身,也还是强撑着喝了下去。躺回去又觉得昏昏沉沉。
“桃花呢?”
照顾她的大娘叹息:“已经有人告诉桃花,她得空的话应该很快就会赶回来。”
话是这么说,心里却不以为然。陈家是怎么对待女儿的,村里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桃花那个男人实在不像样子,陈家若是没那么贪财,好好给女儿挑个人家,桃花也不至于带着两个孩子还要伺候躺在床上的废人……如果因此恨上他们不肯回来,实在太正常了。
桃花不想回去,却也不想被人戳脊梁骨。这世上有些长辈就是觉得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方才已经有人来约她了。还劝了半天,大意就是:人之将死,过去的恩怨也没必要一直揪着不放过。
她磨蹭了一会儿,那位大娘又来了:“桃花,快走!你可别耽搁太久,听说村里都有人去你家等着帮忙办丧事了,你比外人还到得慢,说不过去的。”
桃花:“……”
得,再去最后一趟。
两人往陈家走,大娘看出来她的不甘愿,道:“你娘确实不像样子,我私底下也经常说她。但是,她快要不行了,你要是不回去见最后一面,日后后悔了,想见也见不着。”
这话挺有道理的,桃花并未反驳。
到了陈家院子里,果然坐了十几个人。和平日里的冷清完全不同,有人从外面路过,都能察觉到这边出了事。
桃花直接进了屋。
陈母看到女儿,低低道:“桃儿,你姐姐那个白眼狼……她要打死我……”
听到这话,桃花一个字都不相信,她沉下了脸,这人都要走了,还在污蔑姐姐,外面那么多人在呢,若是传出去一字半句,往后姐姐的名声还能听?
她冷声问:“她亲自打的?”
闻言,陈母呛咳不止,好半晌才止住:“她让人打的!”
“姐姐没那么大的本事。”桃花面色漠然:“他刚到那位公子身边,肯定指使不了公子身边的人,应该是你去拦路要银子,惹了公子的厌烦,所以才有这一场灾。”
猜得全对。
陈母气得胸口起伏不止,却也知道这事儿不算太要紧,如今最重要的是赶紧把自己的伤养好,而靠着男人照顾,她是好不了的。
“你给我熬……”
桃花听出来她的未尽之意,打断道:“我家里两个孩子那么小,全靠我一个人照顾。杨大铁那个混账下不了地,也指着我。我要是过来了,他们都得饿肚子。娘,你找别人帮忙吧!”
说着,缓步出门冲着外面众人打了招呼,又推说自己家里有事,很快就离开了。
陈母一个人躺在床上傻了眼。
帮忙的人很多,都愿意帮着熬药,甚至还有村里的大娘把她的被褥和衣衫全部换下来拿到河边洗干净。
可已经迟了。
陈母的病情拖到这么重,照顾得再好都救不回来。她不想死,晚饭时努力吃了一大碗,落在众人眼中就是她暂时还断不了气,于是,晚饭后众人纷纷离开,只剩下陈家父子。
陈父跟人喝了酒,脑子昏沉沉的,把孩子塞给了自己本家的一个堂兄弟,托他帮忙照顾。送走了人,正想回去睡呢,又听到了轻巧的敲门声。
他心中一动,过去开门,看见门口站着的年轻女子,顿时一乐:“你怎么来了?”
来人是村里的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媳妇朱氏,她男人常年生病,夫妻俩一般不出门,在村里的存在感极低。好多人都不知道陈父和她私底下有来往。
朱氏咬了咬唇,看了一眼正房:“我听说嫂嫂病得很重,心里不放心,又不敢见人,所以等众人离开之后才过来探望。”
都说饱暖思□□,陈父这会儿喝了酒,正有些冲动,看她含羞待切的眉眼,心里喜欢得不行,一把将人拽进门:“都快死了的人,不用瞧她!”
朱氏被掐疼了,娇呼一声:“哎呦,你轻点,嫂嫂还在呢。”
大门关上,两人开始打情骂俏。
这夫妻之间,有些亲密的事情想要瞒过对方不容易,要说陈母对自家男人身上的变化一点都不知道那是假话。但一直都没有闹到她跟前来,她也假装不知道,实在是她以前连生了几个丫头片子,没那底气跟他计较。
而此刻,她都要死了,这男人还在外头玩女人,陈母越想越气,将手边的东西砸了出去。
这么大的动静,陈父自然听到了,奔到窗边,皱眉问:“你在做什么?”
陈母狠狠瞪着窗旁的男人,目光在他脖颈上的一处红痕上顿了顿,咬牙切齿地问:“她那个孩子……”是个已经六岁的男娃,她一直怀疑是男人的种。
换作以前,被妻子当面问,陈父或许会搪塞过去。但人都要走了,没有再骗她的必要。他颔首:“那就是我儿子。”
陈母心中一怒,张口吐了出来。
吐的不是她晚上吃的饭,而是血。
那血是喷出来的,陈父吓了一跳,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事对于病重的妻子来说很是残忍,如果她特别生气,兴许一口气上不来,就这么去了。一瞬间,他特别心虚。
心虚的人都会下意识为自己找补,陈父也一样,他梗着脖子道:“那时我也不知道你会生儿子,总不能一直等着吧,万一等不到,我年纪大了又生不出来,岂不是要断子绝孙?他娘,你也别生气,过去我也没因为外头有女人有孩子后被挑拨得回来跟你吵架呀。也是想着你如今都不行了,不想你被骗一辈子,这才跟你说了实话。”
陈母气得脑子嗡嗡的:“我还要谢谢你?”
太过愤怒,她说话都有了几分力气。
陈父有些尴尬,嘿嘿一笑。
陈母气急,再次捡起东西朝他扔了过去。
她卖了几个女儿,得来的银子就跟钱袋子有个洞似的漏得特别快,她以前都不计较,只想维持着这个家。可男人这样……想到家里剩下的几两银子,她很不甘心。
闺女是她用命生的,是她养大的。还被她卖了个好价,如今男人拿着卖女儿的钱来养别的女人,她要是就这么去了,真的是死了都闭不上眼。
陈父怕了她,往后退了几步:“你怕什么,就算你不在了,我也不会接她进门,她只是需要一个孩子,刚好我也需要儿子……你别生气嘛。”
无奈,他只得赶紧将朱氏推出门。然后回到床前低声劝说,可惜他喝醉了,没劝几句就睡着了。
喝醉了的人睡得特别熟,呼噜声震天响,陈母在这样的声音里,先是沉默了许久,后来慢慢起身。她之前关节疼痛,去镇上抓了些磨好的药粉。大夫特别嘱咐说吃药的时候不能喝酒,还说不能多吃。
陈母抓了一把丢进碗里,然后倒了茶冲好放在陈父手边。
喝醉了的人会口渴,尤其陈父瞌睡很大,经常都不睁眼端起碗喝了就睡。
这次也一样,只是水有些苦。他当时都被苦醒了,却也没多想,以为是他打的酒太便宜以至于嘴苦,自己又倒了一碗茶,喝下去后爬上床沉沉睡去。
翌日早上,众人又到陈家来帮忙,敲门半天里面都没动静,有相熟的直接进了院子,喊了半天没有人应答,便大着胆子进屋。
陈母只剩下一口气,而陈父已经没气了。
“我不知……”陈母只解释了这么一句,然后看向人群中的堂弟媳,这人出了名的善良,她指了指床顶上:“麻烦你。”
弟媳爬上去搬出一个匣子,打开后看到里面的几两银子,哪怕陈母还没说话,众人也明白她这是在托孤。
“不行的!”年轻妇人被吓着了,她喜欢帮助本家的亲戚,但照顾孩子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陈母一笑,闭上了眼睛。
这男人有了其他的女人和孩子,对儿子再上心,这心也分成了几份,尤其她已经死了,而朱氏年轻貌美,家里这点银子早晚被他哄了去,与其这般。还不如将孩子托付给堂弟妹,至少,这么多人亲眼见证,那几两银子肯定是儿子一个人的,谁也别想占!
夫妻俩一起去了。
众人都挺唏嘘。
陈父那模样,看着像是喝太多酒醉死的,反正人已经没了,众人都不想多事,也没人提出要去请大夫来看看他的死因。干脆就开始办丧事。
桃花听到这事时,只觉得特别恍惚。
那夫妻俩还年轻,她以为至少还有一二十年好活呢,没想到这么快。
她回家去帮忙了,就当是尽最后一次孝道。出丧时,她自动退出,表示自己是嫁出去的姑娘,这捧灵的事得弟弟来。
夫妻俩之前为了要儿子折腾出了不少笑话,村里人都知道,此刻也不勉强桃花,或者说,他们也没想过让桃花来捧灵。
丧事办完,关于陈家的事情渐渐就没人提了。院子被封存,等着小宝长大之后成亲时再整修。
桃花回到家里,杨大铁迫不及待问:“如何?”
“办完了。”桃花冷冷道:“你老实点,否则,哼!”
杨大铁之前在她面前凶了点,被饿过几次,最严重的一次他瘦得皮包骨,恍惚间的看见了自己亲爹来接人。那之后,他就彻底老实了。
桃花回到自己的房间,准备拆被子来洗,在拆枕头时,忽然发现里面有东西硌人,打开来发现是两锭银子。
她微微愣住,很快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姐姐留下的。忍不住苦笑了下,捡起来后仔细藏好,心里特别温暖,再走出门时,她唇边都带着笑。
镇上去城里的官道走的人少,道路崎岖,坑坑洼洼,马车颠簸得厉害。
楚云梨趴在一团被褥中,倒不觉得有多难受,只是睡不着。
马车走了一日,周围没有城镇,只在一户农家借宿。
好不容易停下,楚云梨都觉得腰酸背痛,更别提张明秋和他身边的随从了。
这户人家只有老夫妻俩,隔壁住着儿子儿媳。为人特别热情,给他们送上了茶水,还主动宰了两只鸡。
当然,也可能是上一次张明秋来的时候,在这里借宿给了他们不少好处,所以才这么大方。
吃饭的时候,大概是夫妻俩经常接待路旁的客人,桌椅虽然看着挺简朴,但却打扫得特别干净。张明秋坐在主位,楚云梨进门后道:“我不太饿,给我点干粮,一会儿半夜填填肚子就行。”
“坐下吃。”张明秋伸手一指,语气不容拒绝。
楚云梨也没有死犟着不干,自顾自坐下。
“你胆子不小。”张明秋轻笑一声:“洪家人都出了事,你不怕吗?”
楚云梨眨了眨眼:“跟公子一起上路,如果有人打劫,只要那些劫匪眼睛不瞎,就不会盯上我一个庄户人家出身的小妇人。”
张明秋冷哼:“你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
楚云梨振振有词:“先前我不爱说话,可公子不喜欢那样的脾气,我怕挨骂啊。”
饭菜上桌,没有精致的大盘小碟,只有一盆鸡汤和两样小菜。
张明秋没什么胃口,道:“吃吧。”
闻言,楚云梨再不客气,抓起鸡腿开啃。
吃饭时,张明秋一直看着她。
楚云梨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却没有当一回事。用过饭后,天已经黑透了。于是各回各屋。
张明秋身边带着两个婆子,不知道桂花在他心里是个什么身份,反正两个婆子有自己的屋,楚云梨夜里一个人住。
深夜的农家小院里,两个高壮身影鬼鬼祟祟推开了偏房的门。
一有人靠近门口,楚云梨就睁开了眼。
其中一人低声问:“有没有睡着?”
“没动静,应该是睡着了。我们动作快点,将人送到路上后回来早点睡,明日还要赶路呢。”
这声音是张明秋身边的两个随从,听到他们是要将自己送去路上,楚云梨没有挣扎。顺从的进了麻袋,被一个人扛着出了院子门。
那人比较瘦,也不会扛人,顶得楚云梨胃疼。她晚饭吃得多,险些被顶吐了。好在农家小院离官道不远,就在楚云梨不想忍了准备翻脸时,她被轻轻放到了地上。
“公子说,就放在这里,稍后会有人来搬。”说话的人已经转身准备离开。
另一个人没动:“可这黑漆漆的,他们能找着吗?有没有约好时辰?这人万一跑了怎么办?”
最先开口的人笑了一声:“她要是能醒过来跑了,还能逃过一劫。我可听说,来接她的是白云山里面的山民,听说他们住的地方连自己人都会迷路,去了这辈子都别想离开。那些人住在树上,都讨不到媳妇的,兄弟几个娶一个媳妇……”这事太奇葩了,在常人看来难以理解。说到这里,他又笑了一声:“生出孩子来也不管是谁的,反正都是自家的。等到孩子们长大,又再娶一个媳妇……”
听的人受不了:“这也忒穷了。至于么?”
“这有什么?”月光下,那人过来哥俩好似的揽住他的肩,边往回走边低声道:“听说那实在讨不到媳妇的,就讨个男媳妇,除了没孩子,其他都一样,还别不信,这是我跟那人谈时,他亲自说的……哈哈哈哈……”
最后那笑声里,带着几分心照不宣的调笑。
人一走,楚云梨再也不忍了,从麻袋里爬出来。她一开始以为他们要搬到偏僻处将人给杀了呢,没想到张明秋比她以为的更狠。
这么一想,上辈子的陈桂花在大火中丧生还要好点,好歹没有落到那种地方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越想越气,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楚云梨本来也是准备等他先出手,然后将人收拾了。如今再不客气,她拎起麻袋跑了回去,到了院子里敲晕守门的随从。
大概张明秋也没想到有人会把主意打到他身上,因此,除了守门的一个随从之外,其他的都在睡觉。方才那俩已经在偏房中酣声如雷。
楚云梨推门而入,一把掐住了张明秋的脖颈。
张明秋被掐痛了,醒过来时,黑暗中只看到是个纤细的身影,脑子里瞬间的想法是自己住上了黑店。随即就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桂花?”
他脖子被掐得很紧,说话的声音都是哑的。
楚云梨冷哼:“起来。”说着,又摸出一把匕首抵在他的腰间:“最好别叫,否则,我扎死你!”
张明秋是很惜命的人,察觉到匕首后,立刻浑身紧绷,连偏头都不太敢:“有话好好说。”
“跟我出门。”楚云梨冷笑一声,警告道:“我胆子小,听不得特别响的动静。这一路你要是不小心踢着了东西,我一紧张,这刀扎入你的肚子里,你要是死了,可别怪我。”
本来张明秋还想着稍微弄点动静,将身边的人吵醒呢,听到这话,立刻就打消了念头。他不知道这本应该被绑来丢到路边让人接走的女人为何会在这里胁迫自己,但他明白,桂花这一次很生气,怕是不容易善罢甘休。
不过不要紧,他有银子,可以砸到她原谅为止。
至于灭口的事,以后还有其他的机会。
“桂花……啊……你轻点……”
他一开口就察觉到匕首入了肉,急忙住了口。
到了官道上,楚云梨狠狠踹了一脚,然后踩在他的胸口上:“我都不记得自己有惹过你,甚至还帮了你的忙,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竟然想将我送去大山里。什么仇什么怨,我上辈子欠了你的?”
越说越生气,她又狠踹了几脚。
这荒凉的官道上,夜里根本就没有人,张明秋痛得直叫唤,看她还要出声,急忙道:“有话好好说,这里面肯定有误会……我没有做这种事,你听我解释……啊……”
最后那一声是惨叫,楚云梨又狠踹了一脚。他滚了几滚,落到了旁边的水沟里,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脏水。
楚云梨将人提了起来。
张明秋呛咳不止,又怕再没了开口的机会,急忙道:“我给你银子!以后你想去哪儿都行,我绝对不会再找你麻烦,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对天发誓。”
“你的话,我一个字都没信过。”楚云梨眯起眼。
察觉到她浑身阴森森的气息,张明秋吓一跳,急忙提醒道:“你不要杀我,杀人要偿命的。”
“我不杀人。”楚云梨上前蹲下:“反正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你,但你帮我选了一条路而我又不想去。所以,你去吧!”
她上前,在他脖颈上狠狠敲了一下,扒掉了他细滑的寝衣,只剩下一条中裤,又将他身上值钱的物件收罗一空,省得他拿去收买人。最后将人套进麻袋里,丢到了方才两个随从放下她的位置。
她回了院子,没多久,有个男人从对面林子里出来,看见地上真有个麻袋。
“大哥,原来真的有个人。”语气里满满都是惊喜。
“小点声,赶紧扛走。”
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消失在了林子里。
楚云梨回去后睡了一觉,天蒙蒙亮,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随从发现张明秋不在,叫醒了所有的人四处去寻。
她探出头:“这人好好在院子里,怎么会不见?”
听到她的声音,两个婆子不觉有异,忙过来道:“我给公子送热水,发现屋中是空的。门口的小童昏睡着,都不知道公子什么时候出去的。”
这边婆子忙着解释,而从对面偏房里出来的人看到楚云梨后,只觉得见了鬼似的,面色一个比一个白。都以为自己是做梦,面面相觑过后,确定自己昨天晚上真的有把人送走……这一瞬间,二人的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只觉头皮发麻。
一行不算楚云梨在内有七个人,几乎把这周围方圆几里地都搜遍了,都没找着张明秋的人影。甚至连关于他的消息都没有。
老夫妻俩战战兢兢,寻着机会就解释自己这里不是黑店,他们这里都是住在隔壁的,烧好了热水后就过去了,直到天快亮了才来,根本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
找不到人,一行人脸色都不太好,坐在院子里商量对策。
楚云梨没有去寻人,白日里就在屋檐下乘凉,看着他们愁容满面。其中一个管事婆子提议:“咱们回城去报信,让老爷来找吧!”
话一出,周围一片安静。
昨晚上送楚云梨出门的随从之一瞄了一眼屋檐下,不敢与楚云梨对视,试探着道:“找到了公子自然是好事,可对咱们……不一定好。”他又看了一眼楚云梨:“实不相瞒,昨夜公子让我们将桂花姑娘送到那边路上,说是有大山里的人来接,姑娘这一去一辈子可就回不来了。归根结底,桂花姑娘并没有得罪他,公子会这么对她,纯粹是不想让自己丢脸的事传出去。等找着了公子,我们都算是知根知底,到时候……”
话未说完,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那怎么办?”婆子险些哭出来:“兴许咱们都等不到公子回来,就已经被老爷发落。被发卖都是好的,好歹能捡回一条命,就怕被杖毙。”
院子里气氛低迷。其中一人霍然起身:“咱们分了银子走吧!”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抬起头来。
他们没有纠结多久,半刻钟后就已经将行李全部都搜罗出来,分成了几份,其中楚云梨也有一份。
“我不要。”
此话一出,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楚云梨心里明白,不拿东西他们不放心,怕被她出卖,她想了想道:“我要一架马车,其它的你们分吧。”
几息后,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了。被打发了的老夫妻俩过来,只看到门口上放着的一把铜板,这些钱不多,却足以抵消房费和吃食。
张明秋再次醒来,发觉自己手脚都被捆着,周围就几片木板围着,鼻息间都是树叶腐烂的味道,从木板的缝隙间能看到外面的树枝。脚底下的木板离地足有好几丈高。
他……好像真的被那几个人带了回来。
他一动弹,发现自己浑身痛得厉害,腿已经被人打断。
逃是不可能逃的。此刻他心里无比后悔自己低估了桃花。
若知道那女人这么厉害,他绝对不会跟猫捉耗子似的玩弄她,而是直接一击毙命……到了此刻,后悔已经迟了。
忽然听到外面有惊呼声传来,好几个人从底下往上爬,下面的人想把前面的拽下去,前面的人想把后头的踹下去。张明秋一开始还不明白他们为何要如此,直到最先进来的人扑过来趴在他身上……
艹,他又不是女人!
若真的要应付那么多男人,他会死的!
楚云梨驾着马车往回走,一路上慢慢悠悠,耽搁了几天才回到村里,刚好赶上了洪母的丧事。
此时陈家夫妻已经下葬,楚云梨回去后去了坟头上一趟,算是尽孝。
周大福对她很是防备,当着村里所有人的面赶她离开。楚云梨猜测,凭着洪家人藏银子的习惯,洪父身上的银子被抢走,洪母身上的应该留了下来。周家不想让她以儿媳的身份送终,应该就是怕这些银子暴露之后扯皮。
毕竟,女人一出嫁就是夫家的人。洪母的银子是洪家卖地而来,除非洪家人都死完了,否则,这银子就轮不到周家接手。
她并未强留下来,让周家松了一口气。拉了桃花离开。
桃花将门关上,拿出那两锭银子:“我这不需要。”
楚云梨推了回去:“我要去城里住,你去么?”
桃花下意识摇头:“我不去。”话出口,她认真想了想,还是摇头。
楚云梨颔首:“等我安顿下来,会去山里接芦花她们,你若是得空,可以带着两个孩子来城里找我。”
此时桃花忽然觉得面前的姐姐特别陌生,其实她早就有这种感觉了。
也是,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不变才怪。
“姐姐,你要保重。”
楚云梨回了城里,先是买了一个小院安顿,后来开始做生意,也没忘了打听张明秋的消息。
张家在城里算是数一数二的人家,甚至还和知府有亲,不过,张家的大公子带着人离开时,没说自己去哪儿,后来一直都没回来。张老爷派人去寻,只在一个偏僻小镇上得知了儿子的行踪,自此就再也找不到任何消息。
人不见了,只能找。对于张老爷来说,这儿子已经消失过一次,且儿子回来之后死活都不愿意说自己这几年的经历,如今人又不见了,他有几分心灰意冷,这人说不定哪天又会冒出来。
当然,张老爷不知道的是,张明秋这一辈子都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