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话?
可母亲做的那些事让朱康宇不能理直气壮地反驳,他袖子里的手揪得特别紧,脑中思绪混乱。
母亲不喜周安玉,从定亲那天他就知道了。以前是妻子各种妥协,才勉强过了三年。
他说服不了母亲,也护不住周安玉,思来想去,似乎只有各自安好这一条路走。
可他不甘心!
又有伙计送了饭菜上来,楚云梨不太饿,不过,怀有身孕的人确实再多吃几餐,她慢条斯理用着,都吃完了,对面的朱康宇也没动筷。
却有敲门声传来。
朱康宇回过神,整了整面色:“进。”
进来的是朱父,看到相对而坐的小夫妻,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我在这里陪客,听说你们在这儿,所以过来瞧瞧。”
楚云梨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朱父一眼就看到儿子的神情不对,似乎受了打击,他心下一叹:“康宇,你都知道了吧?”
朱康宇低下头:“知道了又能如何?你们是我爹娘,别说是欺负我妻子,就算是杀了我,那也是该的,没人能说出不对来。”
话中带着几分怨气,朱父听出来了,又叹了一声:“送安玉去乔府的事情是我下的决定,但我不后悔,如果事情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他苦笑了下:“人都有私心,会分亲疏远近,在你和安玉之间,就算是让我重新选一百次,我的选择也不会变。”
朱康宇脸上浮出了几分嘲讽之意:“是啊,我还得谢谢您。”
朱父皱眉:“你娘确实有些私心,但她跟我一样,都是为了你好,当然了,我也不是赞同她的做法。只是希望你能理解她。”
朱康宇颔首:“理解。为人父母了,才懂得父母对孩子的心意。我不能说母亲有错,但我长大了,身上有责任,我是孩子的爹,就得照顾他们母子。”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眼神决然:“爹,安玉不肯回去,对此发了重誓。但我不能不管她们,她不能入朱府大门,那……我陪着她住也是一样的。”
楚云梨有些意外。
朱父本来还想再劝说儿子几句,听到这话后,瞬间卡了壳,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忍不住咳嗽起来。
朱康宇递过去一杯茶:“父亲小心。”
朱父:“……”
“你个不孝子,你再说一遍?”
“看父亲说话声音这般中气十足,我就更放心了。”朱康宇下了决定之后,浑身都变得轻松,说话也顺畅起来:“反正我住在月亮街,离家也就两条街,走路都只需要一刻钟,日后你和母亲遇上事了,我再回去不迟。”
朱父气得跳脚:“我不许!”
“腿长在我自己身上,我想去哪就去哪。”朱康宇看了一眼楚云梨,继续道:“对了,安玉身怀有孕,我得帮她的忙。家中的生意,劳烦父亲多费心。”
朱父还年轻,处理起事情来游刃有余,可长子是他一心培养的少东家,乍然撒手不干,他老了之后,生意交给谁?
“康宇,你别任性。”
朱康宇笑容惨淡:“长到这么大,我没有任性过。但是,太苦了,我连自己的妻儿都护不住,简直枉为人,心里实在憋屈。爹,刚才你说哪怕选一百次,你的选择也还是一样。但我想说的是,如果我真的被抓到了匪窝中,需要安玉委身别人才能救我性命的话。我宁愿去死。”
朱父怒火冲天:“胡闹,你死了我跟你娘怎么办?”
相比他的气急败坏,朱康宇要平静得多,不疾不徐道:“二弟已经十三岁,我这个年纪已经在帮你做生意了,爹还年轻,可以将他带着身边,等他长成,爹身子都还康健得很,妹妹八岁,自小就聪慧,雕琢一番,亦可变成美玉。”
如果朱康宇说这番话时情绪激动,朱父还能坦然应对,可让他害怕的是儿子始终平平淡淡,找不出丝毫玩笑的迹象,也不像是一时冲动。
“我不跟你说,等你冷静了再谈。”朱父撂下话,飞快走了。
屋中只剩下两人,朱康宇回过头:“安玉,愿意收留我吗?”
楚云梨若有所思,到底点了头:“我院子大,你可以住在客房。”
客房?
朱康宇心中酸楚,想着两人也许真的回不去了。与此同时,他心中生出了一丝古怪之意,却闪得飞快,还未来得及捕捉就消失无踪。
朱父得了儿子这番话,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也做不成了,干脆打道回府。
朱母听说人回来了,急忙迎到了前院。实在是摸不透儿子的想法,她心里有些没底。
“老爷,看见康宇了吗?”
“你还好意思问。”朱父没好气地道:“你是不是让周安玉发誓不回来,且孩子姓周?”
闻言,朱母有些心虚,眼神躲闪不敢看他,强撑着道:“我没逼她,是她自己要发誓。”
“胡闹!”朱父一巴掌拍在桌上:“你干的好事,康宇知道此事很生气,且他没打算再娶,已经跟我说以后都不回来,要去入赘!”
儿子不要家里的东西,跟着周安玉住,帮她做生意。在他看来就是入赘。
朱母满脸不可置信:“不可能!”
朱父浑身疲惫,不想与她多说,转身进屋洗漱。
这里是外书房,他在这里洗漱,看来是不打算回主院了。朱母来不及质问此事,心中乱成了一团,满脑子都是儿子不回来了怎么办。
她在前院一直转悠到了天黑,始终没有等到儿子回来的马车。越想越心慌,立刻让人准备马车,准备连夜去问一问。
朱康宇陪着楚云梨回月亮街的宅子,马车中二人相对而坐,一开始朱康宇还挺欣慰。这男女之间单独相处,非得是未婚夫妻和夫妻之间才行。
周安玉没有把他拦在马车之外,可见还是将他当做了亲近之人。
上了马车之后,他想叙几句旧,可对面的人已经闭上了眼。想到有孕会让人身子疲惫,他舍不得打扰,刚好自己也挺累,同样闭上眼假寐。
夫妻几个月不见,回来后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朱康宇心情一直未平静下来。他不愿意想家里的糟心事,心思很快落到了孩子身上。
想到即将有孩子,他就特别激动,哪里还睡得着?
忍不住就睁开了眼,细细打量对面的肚子,然后缓缓往上,最后目光落在了对面女子的脸上。
女子睡容安详,眉眼舒展,就那么斜斜靠着,带着一种不羁的雅致之态,让人一瞧就觉得挺美。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朱康宇眉眼中也带上了几分笑意。
可看着看着,他笑不出来了。
不对!
三年夫妻,他从来没有在妻子身上看到过这样安宁美好的模样。
如果说妻子被公公婆婆逼迫,离开朱家之后性情大变,倒也说得过去。毕竟有人欺负她,她过得轻松写意很正常。
可这姿态……一个人的性情会变,可举止动作不应该变化这么大。
事实上,妻子成亲之前在家里和继母朝夕相处,成亲之后又在母亲跟前受教,脸色最多是柔和,看着温温柔柔,从不会这般放松惬意。
朱康宇走南闯北,也算见过世面,听说过不少古怪之事,他越是想,心里越沉。
恰在此时,马车到了地方,楚云梨睁开眼睛,对上他的眼神,笑了笑问:“该不会后悔了吧?”
“没有。”朱康宇恍恍惚惚跟着下了马车,进了宅子。
宅子没有多精致,反正比不上朱府,看得出有好些花草是新搬来的。朱康宇心头有事,走马观花一般看风景,忽然前面的人停下,他险些撞上去,想到周安玉如今身怀有孕,他吓一跳,生生稳住身子。
“再往里就是内宅,你进去不合适,我让人带你去客房。”楚云梨一挥手,立刻有仆妇上前引路。
朱康宇还想再说两句,她人已经消失在花木之中。
客房干净整洁,却也仅此而已,比不得朱府的高床软枕,朱康宇常年在外头运货,不是吃不了苦的人。他坦然睡了上去,浑身都挺疲惫,但脑子却特别亢奋,闭上眼睛也睡不着。
快天亮时,他翻身坐起,独自出门,找到了昨天告诉他事情的管事家中。
管事还在打呵欠,强撑着出来迎他。
“公子,这么早,有事?”
天才蒙蒙亮,管事这院子不大,里面有女眷,此刻也没有茶楼和酒楼迎客。朱康宇一掀衣摆,干脆坐在了门槛上:“你把我走了之后发生的事仔仔细细再说一遍,想想有没有什么漏下的。”
管事心下无奈,却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应付。
朱康宇头靠在门框上,毫无大家公子的仪态,听完后又让管事说一遍。等两遍说完,日头已经很高,管事有些为难:“小的得去上工,铺子里新来的货今日上架……”
想要赚钱,也就这几天。等新鲜劲过去,这些货就得便宜卖。
朱康宇摆了摆手:“你走吧。”
管事家中有个适龄女儿,最近在学绣花。因为朱康宇一大早在门槛上坐着,也不好意思出来洗漱。他不好明说,磕磕绊绊地道:“公子还没用早膳,一起走吧!”
朱康宇起身,等到了酒楼坐下,问:“你说她去的那天乔府放了不少受伤的女子?”
“是。”管事正在吃包子,忙不迭放下:“只是那些女子已经离开了,小的一个都没见着。”他想了想,试探着道:“那个杜鹃跟夫人住了一段,公子想知道内情,可以去问她。其实小的之前也想过去问,又怕夫人不高兴。”
和管事分别之后,朱康宇立刻去找了杜鹃。
杜鹃带着两个女儿单独立户,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反正只要是独居女子,难免会惹得人议论。杜鹃开门看到是个陌生的富家公子,疑惑之余,也警惕起来,戒备地四处扫视,就怕有人暗地里看见了之后回头乱传。
如果她真的找了野男人还好,偏偏她又没找,想想就不划算。
“公子找谁?”
眼看杜鹃要关门,朱康宇忙伸手拦住:“我找你。”
杜鹃不是想关门,只是想将门缝关小一点,能说话就行。见关不动,她特别慌:“你要做甚?”
朱康宇见把人吓着了,解释:“我姓朱,是安玉的夫君。”
闻言,杜鹃也不关门了,上下打量他:“有事?”
语气里没有出身普通的富人看到富家公子该有的尊敬和谦卑。朱康宇瞬间就察觉到了她的不耐烦,问:“听说你是和安玉一起从乔府出来的,我想知道那些被乔府放出去的女子跟谁有关。还有,安玉她做生意的本钱从何而来?”
在杜鹃看来,朱家夫妻不干人事,这个朱康宇应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算他是个好的,在朱家面前也护不住周安玉,既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
“你自己去问她啊!我上哪儿知道?”杜鹃说着,砰一声就关上了门。
关门之际,忽然瞄到了不远处有一抹倩影,她又急忙开门。
与此同时,朱康宇也注意到了身后有人,回头就看到了妻子扶着肚子乘着微光立在那处,着实是美。
美则美矣,找不到熟悉的感觉。站在那里的人,除了和妻子容貌相似,愣是找不出相同之处。
朱康宇心头一凉。
楚云梨将他打量的目光和神情的变化看在眼里,笑着道:“想知道我的事,自然是问我最好。不要为难杜鹃,你出现在这里,会影响人家名声的。”
背后打听人被当面拆穿,朱康宇不自在之余,又有些紧张。两人离开小巷子,回到了繁华的街上。楚云梨走在前头:“我要去看香胰子,你要去吗?”
“去!”朱康宇特别想要弄清楚妻子身上发生的事,那个杜鹃对他满心戒备,他又找不到其他人可以问,那就只能守着面前的人。
心中思绪万千,他都没太注意到了哪儿,直到扑鼻的香气袭来,他才恍然回神。发现院子里的空地上整整齐齐晒着许多香胰子,不远处的屋中,看得到人影攒动,应该正在做这个玩意。
朱康宇伸手拿起一块掂了掂,又闻了闻。他已经从管事口中不止一次的听到说妻子做出了比江南还好的香胰子,一直没放在心上,此刻亲眼所见,他才惊觉确实是好东西。
认清事实的同时,心中又是一凉,外人都说周安玉做香胰子的方子是他给的。管事是昨天和今天说起此事时都带着探究之意……但他心里清楚,这不是他给的。
但凡是像这种可以传世的好方子,那都跟命根子似的,别说示人,那是花银子也买不到。
周安玉从哪里拿到的?
还有那些绣花的花样,外人不清楚周安玉会多少东西,她继母和自己亲娘也没时时守着,压根没怀疑,可他瞧过了,那些绣法是妻子以前未绣过的……昨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没有多想,以为是他不在的时候她自己琢磨出来的。若没有香胰子和她身上的变化,他也不会有怀疑。
桩桩件件都表明,事情朝他最不愿意想的方向狂奔而去。
朱康宇放下香胰子,抹了一把脸:“我想知道,你这些本钱从哪来的?”
楚云梨似笑非笑:“乔大海给的。别问他为何要给,是他不得不给。”
朱康宇:“……”
安玉连继母和母亲都敌不过,只能受委屈。怎么可能逼得乔大海放了那么多人不说,还给这么多银子出来?
看他不说话,楚云梨坦然:“还有要问的吗?”
朱康宇嘴唇哆嗦,不敢多看她,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孩子还好么?”
“好得很。”楚云梨煞有介事地道:“不过,如果伺候了乔大海,别说孩子,大概连我的命都要保不住。”
朱康宇身形一震,转身就走。
人走了,楚云梨也没问他的去处,照着打算好的行程忙了半日,正准备回府休息,刚到门口就看见了朱母。
朱母昨夜来了的,想要接回儿子。可惜连门都进不去,门房拦着不说,还不帮她禀告。
她一夜辗转反侧,本想着天不亮来堵人,可惜睡着了。等她到时,两人早已出门。她一咬牙,干脆也不离开,就在马车里等。
“周安玉,你答应过不再和我儿子纠缠。”朱母满脸愤恨:“说话不算话,你做什么生意?”
“我说的是不进你朱府大门。”楚云梨看到她生气,心情就特别好,抱臂靠在柱子上,笑吟吟道:“之前我说让你管好儿子,你答应得好好的,结果呢?”
朱母目眦欲裂:“周安玉,你这个蛇蝎妇人,挑拨我们母子感情,一定不得好死!”
“老天若真有眼,不得好死的人不会是我。”楚云梨想到什么,满脸兴致勃勃:“朱康宇哪怕住在简陋的客房也不肯回家,说到底是放不下我。我这有个法子,能让他彻底恨上我。你要不要试试?”
朱母半信半疑:“什么法子?”
“我把你打一顿,将你打得半死。他在乎你这个亲娘,自然就会恼我,且会恨我入骨。”楚云梨一挥手:“试试!”
好几个护卫拎着棍棒上前,仿佛一言不合就要揍人的架势。
朱母吓一跳,她才不会答应这么荒唐的提议,找回儿子的法子有很多。这么说吧,天底下美貌的女子比比皆是,比周安玉好的一抓一大把。儿子只是暂时被他迷了心窍而已,早晚都会清醒。妻子可以再娶,老娘只有一个。这笔账是个人都会算,何况儿子从小就学做生意,定然知道要怎么选。
“我不要。”
楚云梨眼神一厉:“由不得你!动手!”
她一声令下,四个护卫棍棒齐上。朱母的丫鬟想要帮忙,却被门房带着人制住。
朱母被当街按在地上打了一顿板子,她先前在乔府挨打那一次伤筋动骨,在床上足足躺了两个多月,好多次痛得她想死。做梦都没想到还会再挨打……她巴不得有人来救,凄厉的惨叫声隔着几条街都能听见。
这么大的动静,也有人过来围观,有人好奇地打听,只知道二者的身份,不知道为何会起争执。
等到护卫退开,朱母一摊烂泥似的动弹不得,再也叫不动,只剩下哼哼声。楚云梨靠近后蹲在她面前:“痛不?”
朱母抬眼狠狠瞪她:“你个毒妇,我呸!”
“没有你毒。”楚云梨提醒:“你把我送去乔府的账还没算呢。那一次挨打,是乔大海动的手,我的还攒着呢。”
朱母真的以为挨过那一次打之后事情就过去了,没想到周安玉竟然胆大包天到敢动手打自己:“打骂婆婆,会被所有人戳脊梁骨!”她实在痛得厉害,眼前阵阵发黑,让面前的女子身败名裂远远不够,她又咬牙道:“按律,该入罪!”
楚云梨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似的,哈哈大笑,笑完了才道:“你去告啊!刚好我也问大人讨要一个公道,像你这种逼迫算计儿媳去伺候其他男人到底是个什么罪名。顺便把乔大海和将军也叫到公堂上说个明白。”
朱母连乔大海都惹不起,哪里还敢攀扯将军?
她面色大变:“你……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的是你。”楚云梨站起身,转头看向街上,那里,朱康宇正急急赶来。
朱母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儿子,大哭起来:“康宇,她无缘无故打我,压根不是好人。你要是还和她在一起,我就不活了……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