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周父心里明白,潘九娘应该已经猜到了自己挨打和周家有关。
再有,往日里潘九娘对他客客气气,从不会这般冷言冷语……不行,这事不能闹到公堂上。否则周家要完,桃花就算能脱身,也会惹主子厌弃。
“九娘,你是府里的丫鬟,要是扯上了官司,公子一定会不喜。”
楚云梨面色淡淡:“公子已经厌弃了我,过两天会将我挪去郊外。”
周父:“……”
他左右看了看,周围人太多,有些事情不好明说,万一被人听了去就不好了。
于是,上前一步,低声道:“九娘,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些人是一时想岔了才来找你的麻烦,此刻他们一定已经后悔了。我来做个中人,帮着说和一下,你想要什么,咱们都可以商量嘛。”
楚云梨似笑非笑:“你能给什么?”
“不是我!”周父强调:“是他们给。你提要求就行了。”
楚云梨摇头:“我受这么重的伤,也被公子厌弃,等于被毁了下半辈子,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为自己讨个公道。”
周父哑然:“可人活在世上,总得往前看啊!婆婆收留了那么多的人,每天光是吃糙米,一个月下来都要花费不少的银子。你已经被公子厌弃,难道就不为以后打算?”说到这里,他声音压得更低:“我去找他们商量,让他们每人出十两银,加起来可不是小数。你考虑考虑?”
“我的下半辈子就值三十两?”楚云梨满脸的嘲讽:“别人花三十两买桃花下半辈子,你卖不卖?”
当然不卖!
桃花算是最早跟着公子的女人,又是夫人做主给的。说难听点,就算是日后的主母进门,看在桃花是婆母的人,有会客气一些。不说桃花做丫鬟得到的工钱和赏银,若是运气好生下个一男半女,那可就一跃变成人上人了。
周父面色有些尴尬:“九娘,别钻牛角尖。你遇上了那倒霉事,和桃花已经不同了……这样,我找他们商量,尽量给你争取。至少给五十两,就当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行不行?”
语罢,也不等楚云梨回答,转身就去几人身边低语。
楚云梨面色淡淡,闲闲道:“不闹大也行,三百两银,少一个子儿都不行,否则免谈。”
周父身子微僵,再开口时,声音都是抖的:“三……三百?”
楚云梨颔首,又催促:“想好了没有,再耽搁一会儿,报信的人走远了,可就追不回来了。”
“少点!”周父一脸为难:“这些人家境都不富裕,你要这么多,那是想把人逼死。”
“没得商量。”楚云梨蹦跳着往马车上走:“我歇会儿,衙门的人过来还早呢。”
周父再想说话,人家已经不听了。
一咬牙,他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九娘,快让他们回来。”
楚云梨伸出完好的手:“银子呢?”
周父看着面前的手:“我没有啊!”他勉强扯出一抹笑:“我只是帮忙说和的中人,银子得让他们去凑。没这么快!”今日短短的交锋,让他明白眼前受过伤的的姑娘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好说话的丫头,眼看人又要变脸,他忙道:“我让他们给你写张借据,白纸黑字,有个凭证,若是达不到银子,你再告状不迟。”
楚云梨颔首:“这样也行,不过得是你欠我的。毕竟,一来我不认识他们,不相信他们,而你主动跳出来的保人,找你合适。二来,他们把我打成这样,我不想与之说话。”
“这……”周父不太想掺和进去,但面前之人一脸严肃,明显没得商量。他只得答应下来,又强调:“我真的是好心,你才来趟这趟浑水,并不是他们说的这事和桃花有关。”
楚云梨闭上了眼,不接这话茬。
事情说定,周父想要赶紧将报信的人追回来,动作飞快地围观人群中找出了一个帮人写书信的先生,请人写了一张借据。
他不敢在这上头耍花样,楚云梨瞄了一眼后,摁了手指印。又道:“我在前面的茶楼里等着,半个时辰之后就要看到银子。”
周父面色发苦。
楚云梨却不管这么多,离开前看到地上或趴或坐的三人,冷笑一声,又各自踹了他们一脚,这才上了马车。
红豆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声,实在是周父给得太多了。这么说吧,陪着公子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得三百两呢。
“姑娘,这些银子你可千万省着点花,不要全部挥霍了。”红豆低声提议:“您伤得这么重,还不知道会不会留下暗疾……”
骨头都被敲成了几节,九成九的可能会变成跛子。本就已不是清白之身,身后还有一大堆累赘,若不留点银子,想嫁都嫁不出去!
在红豆的眼中,姑娘还这么年轻,不嫁人是不可能的。
楚云梨并未与她争执,就近找了个茶楼进去。
受伤的几个男人被抬走,好多人还想看热闹,便跟着楚云梨进了茶楼。
平日里茶楼没有这么多的客人,里面的东家是个聪明的,知道今日的生意都是因楚云梨,于是,笑吟吟上前,表示会请她们喝茶,且邀她们到楼上的雅间等候。
周父带着受伤的几人,没走多远就让人将他们抬回了各自的家,而他则急匆匆去了罗家。
罗家算是这条街上最富裕的人家之一,若不是桃花早早入了贺府,又被夫人收在身边,两家早就定亲了。
“三百两?”
年轻男人由于太过惊诧,都吼破了音。
周父叹息:“那小丫头年纪不大,胃口不小,一口咬定要这么多,我已经努力争取,她却一点都不松口。你看……”
“我看什么?”罗大江气得跳脚:“你还真看得起我?就算把我们家所有的东西变卖,也凑不出来这么多啊!”
周父沉默,这确实不是一笔小数目。哪怕桃花已经入府多年,几乎每个月都有银子送回,周家人还没有挥霍,这些年积攒下来也才二十多两,哪怕将祖上传下来的宅子卖了,也只能凑半百两。
“那边说半个时辰之内要看到银子,否则就要把那些人送到衙门去。桃花应该能置身事外,你……”
确实是罗大江收买了几人让他们对潘九娘动手,别人都能逃掉,他是一定要入罪的。
想到此,罗大江越来越烦躁,负手在屋中转了两圈:“我是为了桃花才做这些事的,这银子你得出一些。”
周父心痛得滴血,但为了女儿,他还是咬牙道:“我只有二十两现银,稍后给你送来。”
罗大江有些心不在焉:“五十两,其余的我想办法。赶紧去准备吧!”
周父:“……”那是五十两,不是五两!
哪怕把全家人都卖了,也不一定凑的够啊!
再说了,这一时半会儿的想卖也没人买,他苦笑道:“我没跟你说虚的,真的只有二十。”
“剩下的写借据。”罗大江粗暴地挥挥手:“赶紧去准备。不然,事情闹大了我固然不能脱身,但我这个人怕痛,扛不住酷刑,一定会招出桃花来。我也知道桃花死咬着不知情应该能置身事外,但一定会被贺公子厌弃,至少会被怀疑……”
这可不是乱说,周父听不下去了,转身就走:“我这就去取。”
他不知道的是,他前脚刚出门,罗大江也紧跟着赶着马车也出了门往内城的方向而去。小半个时辰之后回来时,额头上顶着一个大包,头发凌乱之余,还有些水汽。
乍一看,像是被人用茶杯或是茶壶砸了头。
周父不敢单独面对罗家人,听说罗大江不在,便没进门,只在外头等。
看见罗大江的马车,他急忙迎上去:“你去哪儿了?”
方才等待的间歇,他心中还生出了一丝奢望……罗大江已经去还银子了就好了。
可惜,只是奢望。
罗大江颇有些不耐烦,伸出手来:“银子呢?”
周父满脸不舍,规规矩矩递上。
“借据呢?”罗大江拧起眉:“我是对桃花挺好,但你们也别拿我当傻子糊弄。不拿借据,我就不去茶楼,大家一起死!”
周父确实有赖账的想法,这借据不写,等到危机过去,他就不认账!
又是一刻钟后,周父情绪低落地拎着个小包袱出现在茶楼。
看到他来,茶楼中众人顿时来了兴致。
周父上楼,将包袱捧到楚云梨面前:“九娘,点一点吧!”
红豆打开包袱皮,楚云梨看过后,从袖子里取出借据,道:“告诉桃花,别再针对我。若再有下次,给多少银子都不好使。”
周父心中一凛,却也没忘了解释:“跟桃花没关系。早知道你会怀疑,我说什么也不来做这个中人,简直是吃力不讨好。”
楚云梨懒得听他废话,拿起边上拐杖慢悠悠下楼。
底下看热闹的不知道雅间中发生的事,有那实在好奇胆子也大的人出声问:“真赔了?”
红豆颔首:“赔了!”
众人一阵惊呼。
那可不是一笔小数,这住在外城能够拿出这么多银子的人可不多见。
走出茶楼,天色已朦胧。楚云梨先前就已经找到了一位车夫,上了马车后即刻就往城里赶。
车夫想赶时间,楚云梨被颠痛了后,让他慢一点。
马车走得不紧不慢,于是,入府时已是夜里,好多院落的烛火都灭完了,只剩下值夜的人点着的一点光。
东山看见后,皱眉道:“身为丫鬟,怎能这么晚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