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梨这一严肃起来,孔公子瞬间门皱起眉。
他不过是随口一句,董三七如此,未免太不会说话。不过,人还年轻,又在尽心尽力救治自己妻子,懒得跟她计较了。
楚云梨回了自己的院子,开始准备晚上的药。
林海音摔了一跤动了胎气是真的,周大夫束手无策是真的,不过,被楚云梨的药救了回来同样是真的。
傍晚,楚云梨过去送药,屋中不见孔公子,只剩下一个小丫鬟守着,看到她来,规矩地福身退了出去。
丫鬟一走,只剩下二人独处。
林海音坐在窗边看着外头,道:“董大夫,这药你不用灌,我自己喝,只是,在喝之前,我有件事情想要和你商量。”
楚云梨一看屋中情形,就猜到她有话要说,却没顺从:“这碗药端了一路,冷热正好,药效也是最好,夫人先喝了,说什么我都听着。”
林海音见她态度严肃,毫无商量余地,只得认命地端起碗一饮而尽。
楚云梨笑着收回碗:“这碗药下去,孩子稳了。夫人想说什么?”
“就是……”林海音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推了过来。
楚云梨瞄了一眼,没有伸手去拿。
林海音无奈,道:“这里面是五百两银票。”
“无功不受禄。”楚云梨伸手推回,她的手刚放上荷包,就被林海音摁住。
“董大夫,不是让你白拿,我有事情要你帮忙。放心,只是件小事,你别紧张。”林海音端起边上的茶水漱口,完了才慢慢道:“这孩子几次出事,多亏了你。但是,我是孔家的少夫人,这孩子是长孙……孔家的长孙不能是个傻子或是身子有疾,我不能冒这个风险。所以,这个孩子不能生。”
顿了顿,她继续道:“我知道,父亲很重视这个孩子,让你帮忙安胎,为此还给了大笔酬劳。他疼爱孩子的心我能理解……可每个人的想法是不同的,身为祖父,孙子康健自然是好,若是身上有疾,放在我们这种人家也不愁,找人好好伺候着就行。可我是孩子的娘,不想让这种带有残疾的孩子到这世上来受苦。你明白我的心意吗?”
楚云梨扬眉:“所以,你想落胎。”
“是。”林海音一字一句地道:“你为我们母子的付出,我都看在眼中,但这个孩子真不能要。只要帮我顺利落了这个孩子,这些银票就是你的。”
楚云梨似笑非笑:“一个母亲,非不要自己的孩子,我实在是想不明白其中缘由!”
林海音强调:“就是怕孩子不康健,没有其他缘由。”
“抱歉,我做不了。”楚云梨将银票退回:“身为大夫,我只会救人,不会杀人。”
林海音看了看天色,焦急地道:“这不是杀人,是让孩子少受苦难。等他不在了,我会去郊外的寺庙里为他祈福,让他早登极乐。”
“孩子不会有事!”楚云梨语气加重:“少夫人,要我说几遍你才明白这个道理?”
“我喝了那么多药,怎么可能无事?”林海音着急之下,声音特别大。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请安的声音,原来是孔公子回来了。林海音听到动静,一把握住了楚云梨放在桌上的手:“董大夫,你就帮我配一副落胎药,回头说是孩子伤得太重,没保住就行。五百两银票不够,回头我再给你五百!”
楚云梨收回了自己的手:“少夫人是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与我独处的吧?”
笃定的语气。
林海音瞪着她:“一千五百两!”
与此同时,门被推开,孔公子走了进来。看见屋中只有两人对坐,他脸色瞬间门沉了下来:“那么多的丫鬟和婆子都死了吗?怎么能放你独自一人?”
他头也不回,扬声喊:“来人,将这院子里所有的下人全部发卖,回头再选一些会伺候的人过来。”
此话一出,廊下和院子里瞬间门跪了一片,纷纷喊冤求饶。
“不关她们的事。”林海音急忙上前解释:“是我嫌跟前的人太多,转得眼晕,也是想要和董大夫好好聊一聊孩子的安危。所以才让她们下去了一会儿。”
“不必替她们辩解。”孔公子一挥手,立即有管事出门。
林海音尖叫一声,用手捂着肚子,做出满脸痛苦的模样。
孔公子顿时就急了:“哪儿不舒服?”
楚云梨凉凉提醒:“只要你将话收回,她指定没事。”
林海音:“……”
这确实是她的目的,可一摆到明面上,听着怎么就那么不对呢?
孔公子看了妻子一眼,让人去将管事叫回。
“既然无事,我先走了。”楚云梨起身,没有拿桌上的荷包。
林海音见状,忙喊:“董大夫,东西掉了。”
“那不是我的。”楚云梨似笑非笑:“我董家所有家财,包括祖上传下来的东西全部加起来都没有五百两!”
听了这话,林海音险些骂出了口。那可是五百两银子,对于普通人来说很大的一笔钱财,足够一家三口一辈子衣食无忧。董三七是有毛病么?
楚云梨才不管她,话落抬步就走。独留下满脸狐疑的孔公子,还有头皮发麻不知该如何解释的林海音。
出了门,楚云梨直奔外书房。
有先前楚云梨告密的事情在,现如今她他到外书房这样重要的地方也畅通无阻。
孔老爷听说小董大夫又来,心情烦躁不已,揉了揉眉心:“请!”
楚云梨进门,也不多废话,直言:“少夫人今日又找我了,要给我五百两银票。说她担忧腹中孩子不够康健,想要落了胎日后生个康健的。见我不答应,公子又即将进门,她又说要给我一千两,我还不松口,又说要给一千五百两。”
孔老爷的脸色已经不能看了,黑沉沉的,仿佛随时都可能爆发。
楚云梨却不怕他,伸手拿起桌上的点心咬了两口:“孔老爷,若我是个贪财的,今日肯定就答应了。你应该不会让我失望的,对么?”
话说得随意,孔老爷却不敢随意对待,万一这次拒绝给好处,下次她不肯报信,直接收了林海音的酬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办?
不过,一千多两是不可能的,家中再豪富,也没有这种花法。他冷声道:“我给你一百两。”
话落,他偷偷瞄着面前女子神情,见她并没有不满,暗自松了口气:“下一次再出这种事,我同样会有好处送上,你放心,绝不让你吃亏。”
楚云梨收过他递来的银票,笑吟吟起身:“孔老爷放心,我并不觉得少,细水长流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孔老爷:“……”
“对了。”楚云梨收好了银票,并没有立刻离开:“家中父母病重,之前我走得急,这都大半个月过去了,我实在担忧他们安危,想明天回去一趟。”
不是商量,而是告知。
她态度强势,孔老爷自然听出来了,却也没计较,还一口答应了下来:“明早上把过平安脉,我找车夫送你。”
有人送自然最好。楚云梨笑着道谢。
孔老爷却笑不出来。
到了傍晚,楚云梨再去把脉时,孔公子也候在一旁。林海音没有跟她多说话,但眼圈通红,在此之前肯定哭过。
翌日早上同样如此。
董家医馆的铺子不在正街上,所以,连同里面的药材一起卖出,也卖不了多少银子。
因为夫妻俩都受了伤,董三七又要去大户人家住大半年。楚云梨到时,大门是关着的。
她上前想要敲门,一抬手,门就自己开了。本身这就是董三七的家,她没有再闹出动静,而是直接进门。
楚云梨刚一进后院,里面的人大概是听到了动静,立刻便传出个女声:“是刘嫂子吗?”
后院不大,总共就只有三间门屋子,原先是夫妻俩住一间门,有一间门是董三七的闺房,剩下的那间门是用来接待重病之人。
楚云梨推开正房的门,一眼就看到屋中摆着两张床,各躺着一个人。
夫妻俩较以前瘦了许多,尤其是董父,简直瘦脱了相,四十出头的年纪,头上都生出了几丝花白,露出几分老相。
董母稍微好点,却只是好一点,门打开,光线洒入,她整张脸都是蜡黄的。
外人看见门口的楚云梨,面露狂喜。董母还试图起身,无果后急切问:“三七,你何时回来的?是不是要守着那孔夫人么,怎么有空回来?”
楚云梨上前,将她抬起的头摁了回去:“是出了点事,不过是好事。”她掏出了一张百两银票:“看,少夫人动了胎气,我帮忙安胎,这是他们给的酬劳。”
董母一脸惊诧。
董父立刻就察觉到了其中蹊跷:“他们请你是为了把脉,怎么会让你安胎?”
“刚和我制出了一些安胎的药丸,少夫人吃了之后保住了孩子。”楚云梨笑吟吟:“您放心,我不会乱来的。银子别省着花,等几个月后,我出来就能继续赚银了。”
其实,只凭着那安胎药丸,就有不少人捧着银子上门。
董父眉头皱起,他是怎么想都不放心,可如今自己跟一个废人似的躺在床上,再多的担忧也只能想想,嘱咐道:“你小心些,若是遇上了难事,别自己扛着,你还是个小姑娘呢,遇事要知道找双亲。”
“好。”楚云梨去了厨房,里面都积了一层灰,原先是董家父女在前面忙活,董母照顾他们一日三餐,抽空还去帮着配药。自从董三七离开之后,夫妻俩动弹不得,便找了隔壁的刘嫂子送饭,顺便帮他们洗涮衣裳。
外头车夫还等着呢,炖汤是来不及了,楚云梨给他们将热水换上,道:“我还得赶回去,别省银子。”
董父叹了口气:“我这把老骨头,拖累你了。”
楚云梨明白他的意思,董三七不是他们亲生,夫妻俩当初将人抱回来,并没想过要让这个孩子报答,她义正言辞:“你们是我爹娘,是一家人,说拖累就见外了。”
董母张了张口,也不好说孩子不是亲生,不用对他们这么用心……孩子将他们当做亲生父母,提及抱养之事会伤感情,最后只道:“你要小心行事。对了,你将这银子破开,找人寻一下吕新乐的踪迹!若是家人找到了,我非要问一问他,为何要恩将仇报。”
她越说越激动,忍不住呛咳起来。董父在这件事情上比较看得开:“别想太多了,咱们问心无愧。他吕新乐做事不厚道,老天爷看着呢,一定会遭报应的。”
楚云梨跑这一趟,就是为了送银子的。
董父自己是大夫,夫妻俩所有的药都是他配,手头紧张,他舍不得用好药,想着大不了多养一段。
多养一段是没什么要紧,可人受罪呀。董三七特别想要报答董家夫妻。
董家夫妻一开始身受重伤确实与她无关,可后来流落街头伤重不治最大的根由是她,因此,对着这夫妻俩,她心中满是愧疚,除了要报复伤害她的人外,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夫妻俩得以平安终老。
日子想要过得好,就离不开银子!
楚云梨要离开时,董父想到什么,将她喊住:“你那个安胎的药丸……让人给我送一颗。”
他想要看看药丸值不值这么多银子。
其实呢,做了大半辈子的大夫,他最清楚这里面的猫腻,普通大夫想要赚这么多银子,除非遇上孔家这般急需女医的冤大头。女儿却在拿到酬劳进门大半个月之后,又拿到了百两银子……这其中肯定不正常。
一般情形下,大夫突然有大笔进账,那都是卷入了别人家的阴私。这也是许多大夫不愿意被大户人家养着的最大原因,一个不留神,就会在主子的争斗间门丢了性命。
“三七,银子够花就好,你自己得有些心眼。”
楚云梨苦笑不得:“好!”
她语气轻松,态度自然,目的是想让董家夫妻放心。
可董父看见女儿这般,却并未放松,在他看来,女儿肯定已经被人收买,之所以还笑得出来,是太年轻见识短浅,不知道其中的厉害。
再不放心,女儿也在车夫的催促下离开了。
回到府里,楚云梨一头扎入了药房,也就是每天早晚把脉的时间门会出来一趟。
林海音那天跟她独处之后,再没找着机会,楚云梨每次过去,边上都有孔公子守着,偶尔连孔老爷都在。
又过了好几天,林海音腹中孩子彻底稳了,连周大夫都这么说,孔老爷终于放下了心,却还是不许儿子出门,让他在府里守着妻子。
这天,外面下起了雨,楚云梨一路过去,哪怕有人打着伞,也还是湿了半身衣衫。
很难得的,孔公子竟然不在。林海音身边有两个丫鬟,楚云梨把脉时,就察觉到她心绪浮动,眼神一直左看右看。半晌后吩咐道:“你去给董大夫拿一套干净的衣衫来。”
一个丫鬟福身而去,刚走不久,她又吩咐剩下的那个:“对了,你去拿一双厚底鞋来。”
丫鬟有些不放心,迟疑着不敢离开。林海音催促:“快些啊!”又好笑地道:“董大夫是给我安胎的,有她陪着,比你们俩在这里都有用。”
这话不无道理,林海音又再三催促。丫鬟终于福身离去。
屋中只剩下二人,不待林海音开口,楚云梨率先笑道:“你把她们都支走了,又有话要对我说吗?”
林海音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捏紧:“上次你从我这里出去,直接就去了外书房。你跟父亲说了什么?”
“实话实说了。”楚云梨不打算隐瞒:“孔老爷还拿了一百两银子的酬劳给我。”
林海音面色微变:“你说了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你确实不想要嘛。”楚云梨也不戳穿她,笑吟吟道:“许多妇人在有孕之时,都怕腹中孩子不够康健。其实,孩子是很坚强的,没那么容易出事。你实在想太多了。”
林海音苦笑,伸手摸着肚子:“我也是太过疼爱孩子,所以才处处小心,一发现有不好之处,就想从头来过。”
她抬起头来,眼神急切:“小董大夫,你要怎样才肯帮我?”
楚云梨接话:“我会帮你安胎,让你们母子平安。”其他的就别想了。
上辈子董三七也可以说是因为这个孩子才没了命,林海音不想生,楚云梨偏要她生!
闻言,林海音特别失望,她很确定董三七明白了自己想要落胎的意思,董三七这么说,明显是不想帮忙!
林海音实在找不到其他的人帮忙,本想再为自己争取一次,两人说不到一起,她只得放弃。
楚云梨又去了一趟外书房。
孔老爷是看到她就头皮发麻:“又怎么了?”
“今天又想让我帮忙,不过我没接话茬。”楚云梨提醒:“孔老爷,想要这个孩子平安降生,你得多费点心。最好是将少夫人身边的人全部换成信任的,不要让她接触外面的人和东西。”
孔老爷是真心想要保住自家子嗣,可林海音这执着的劲儿,着实有些惹着他了,他狠狠将手里的东西扔下:“我知道了。”
稍晚一些的时候,楚云梨正吃午饭,就听说林海音想亲娘,想让亲娘过来陪一段时间门。
孔公子对此乐见其成,如今孩子已稳稳当当,离临盆还有好几个月,他其实想出去帮忙干点活。可林海音天天都不高兴,他已想尽办法逗她开心却收效甚微……如果岳母陪着能让她高兴一些,他会亲自上门去请。
有岳母在,妻子高兴了,他也能腾出手来做点别的事,简直一举数得。
孔公子当场就答应下来,立刻派身边的人去岳家,可惜人还没有出大门呢,就被管事给拦住。
紧接着,孔老爷亲自到了二人的院子里:“克俭,接下来的七个月你什么都不要干,家里的事情有我。孩子要紧。”
孔公子颇有些无语:“岳母陪着她能高兴点……”他以为是父亲不想让岳母在府里长住,强调道:“好多人在有孕之后都会想娘,也有夫人去女儿夫家一直陪到孩子落地。”
“夫妻俩成亲之后,其他的亲人都会渐行渐远,哪怕是亲娘也一样。”孔老爷一脸严肃:“你们才是互相扶持一辈子的人,她如今身怀有孕,心情和身上都不好受,你得多体谅,多陪着。”
孔公子听着这话也有道理,答应了下来。
林海音一直都没吭声,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父亲,我真的想娘了。你要是不想让她来,那能不能让我回去一趟?”
“不行。”孔老爷一口回绝:“先前你几次胎相不稳,万一挪动后又伤着孩子怎么办?”
林海音突然就大哭起来:“你们就知道孩子。我就不是人吗?吃东西的时候让我念着孩子,逼着我吃那么多不合胃口的,喝药也是。那么喜欢孩子,多找几个女人生啊!”
这都是什么话?
孔公子发觉妻子不高兴,但却没想到她积压了这么多的不满,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我送你回去,你别哭了,伤身子……”
林海音扭头瞪着他大吼:“你是不是又想说会伤着孩子?”
孔公子:“……”
“夫人,你想多了。孩子固然要紧,可在我眼里,你比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更要紧啊!”
林海音扑进他的怀里:“我要回娘家。”
“好!”
“不行!”
父子俩同时开口,孔公子一脸惊诧。
孔父则一脸严肃:“不许回!孩子落地之前,哪儿都不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