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祈愿

谢时韫一夜未睡,听着窗外爆竹声声,他就坐在桌边,借着烛火,左臂搭在桌上,手里拿着一根木簪,右手拿着柄小刀,在木簪尾一笔一笔地刻着什么。

桌上的饭菜未撤,穗岁就趴在桌边安静地睡着,睡颜恬淡,在这大年夜却令人感到无比的安心和温暖。

屋内静谧,少女的呼吸声和刀尖在木头上轻划发出的沉闷声响在空中浅浅交织。屋外是千家万户的团圆夜和幸福夜。烛火轻荡,烛影时而在神色认真的谢时韫脸上跳跃,时而又跑去穗岁的脸上轻跳,谢时韫抬起手展开衣袖,挡住了烛光,似是不忍烛影去打扰穗岁的美梦。

谢时韫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继续在那根木簪上刻着花纹,一株麦穗就那样栩栩如生地出现在木簪的尾部。穗岁梦中惊醒,突然抬眼,便看到谢时韫如谪仙一般,坐在一侧为自己挡着光。穗岁偷偷看了半晌,在谢时韫转过头的前一刻,自己换了个方向趴伏,后脑勺对着谢时韫,面向客栈的旧木门。

谢时韫余光轻瞄,假装不曾发现,手中的刀却在微顿后,自顾自地落错了一笔。穗岁满脸通红地咬着手指,她已分不清自己是羞更多还是愧更多,她只知道自己的心随着窗外的爆竹声,一声一声,一下一下地爆开,有些她以往并不曾接触过,并不曾遇见过的东西,在她心中慢慢流淌。

而谢时韫对着被自己刻错了一笔的木簪发愣,穗岁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他便发现了。她偷看他,他发现了,他知道。可他并没有如过去的二十几年一般,那样抵触,那样不耐,却如同不经事的男孩,在接受自己心上人的目光时,百般忐忑,慌张不安。可他仍然无比地希望时间能够暂时停留,让这样独属于他和她的时间再长一些。

次日,谢时韫和穗岁去了牧营郊外的经陀寺,却不曾想在这里遇到了故人。

慧明大师一早便坐在寺院里,来来回回的香客并未吸引他的注意,他坐在椅子上,闭着眼转动手中的佛珠,似是在等人,却不知道等的是何人。

直到晌午后,谢时韫和穗岁迈进经陀寺的门,慧明大师便睁开了眼。

谢时韫和穗岁纷纷行礼:“大师。”

慧明也回了一礼:“阿弥陀佛,施主无需多礼。”

“不知二位施主今日到此,所事为何?”

穗岁看看谢时韫,率先开口:“过年了,为父母上柱香,顺便也祈个福。”

慧明笑道:“施主请吧。”

穗岁又看看谢时韫,谢时韫颔首示意她先行前去,穗岁抿唇,跟着带路的小和尚去了殿中。

谢时韫跟着慧明去了寺里的一方凉亭,慧觉伸手示意谢时韫落坐:“请。”

谢时韫也伸出手礼貌回应:“大师请。”

石桌上放着一壶茶,茶温正好,慧明为谢时韫斟了一杯,话随风飘荡:“不知一路走来,王爷想法可曾改变。”

谢时韫静默不语,他该如何回答呢?变了吗?好像还是想要什么也不想要,只想去赎清自己的罪孽的。可没变吗?

谢时韫看向不远处殿里的袅袅香烟,他在心中问自己,你真的没变吗?

慧明笑了:“不如王爷和我讲讲这一路你的所感所想吧。”

谢时韫拿起茶盏,轻呷了一口,却不知该从何开口。

慧明心中了然,看向谢时韫的目光中仍带着笑意:“贫僧先前说过,王爷红尘缘未断,王爷信因果,可曾想过您所看到的便是上天想让您看到的?”

谢时韫皱眉,总觉得这话在哪儿听过,他颔首说:“大半年的时间,走了不少地方,总觉得这世间和我以前所接触的不一样。有些事我总以为根本没有发生,可是当我亲眼所见,却发现并不是未曾发生,甚至要比我想象的更荒唐。”

“前些日子在楼秦,我一时愤怒,用刀伤了几人。”谢时韫垂眸,本以为会等来慧明的斥责,可慧明只转了转佛珠,闭上了眼睛。

“王爷不必如此,伤人自是佛门避讳,可若那人做了伤天害理之事,伤了王爷也无需自责。而且王爷如今还并未真正出家成僧,这些对王爷来说不必成为枷锁。”

“大师不知,我一心向佛,从我踏进万古寺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把我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和尚。可是如今一路走来,我越来越不明白我入佛门的意义。那位姑娘一直在我身边,告诉我百姓需要我,她需要我,我不应该如此片面地去做决定,去寻所谓的真佛和我想要的答案。可是如今我已经不明白我想要的答案到底是什么了。”

慧明看向殿内,沉吟片刻沉声道:“那姑娘是来上香的,王爷不妨去听听她的心愿。贫僧能说的只有这么多,王爷不必墨守成规,以佛门规矩要求自己,您如今的心已然动摇,不必一味苛责自身,万事都有它存在的道理,如果一味地去想为何会发生这些事,不妨去想想为何自己会看到这些事。天降大任,王爷不必妄自菲薄,也不必将许多事情的罪孽安放在自己肩上。而其他的那些情思,遵循内心便好,那位姑娘和王爷有缘。”

谢时韫谢过慧觉,起身去了前殿,只还未走进殿内,他便听到了穗岁的声音。声声梵音中,穗岁声音柔软温和,虽声音微弱,可谢时韫仍听的清楚。

她跪在蒲团上,盯着眼前的佛像,双手合十,虔诚地闭上眼。

她说:“愿父母在九泉之下能够安息,女儿定会让奸人付出代价。愿哥哥姑姑能平安,假以时日,回家团圆。愿……”穗岁说到此处却停了下来,谢时韫原本以为她接下来会说她自己,而自己的心愿还没有想好。

可下一秒他听到穗岁的声音又低了些,穗岁说:“愿谢时韫,不,圆怨大师……万事顺遂,早日寻得正果。”

谢时韫没有听清穗岁接下来又说了什么,他扶着门前的廊柱,耳朵里久久萦绕着都是穗岁的那句“万事顺遂,早日寻得正果”。他僵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他以为她会许愿让他早日还俗,早日放弃入佛门的心思,可没想到,她并未因为自己的仇恨,就许下这般心愿,她只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百般纠结之后愿意给他圆满。

穗岁虔诚地磕了头,从殿中走出来,便看到门口的谢时韫。她跑过去问:“大师要进去拜拜吗?”

谢时韫凝视着她的双眼,她的眸子一如往日清澈干净,黑溜溜的透着灵动和光彩,如今带着满满的诚意和真心,看的谢时韫心里发软,心慢慢地塌陷。

他本来想就这样离开的,可在此刻他改了想法。他走进殿中,就跪在穗岁刚刚跪过的蒲团上,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他在心中许愿:佛祖,菩萨,就让刚刚的那个女孩子许过的所有心愿都得以实现吧。所有的罪由我来扛,所有的错我来承担,所有的困难都由我来替她背负,请让她往后的路都平坦宽阔,遇见的人都真诚善良吧,让她有家可归,万事顺意。

穗岁看着谢时韫的背影,不知怎的,就感到一阵的寂寥和苦涩。不知道慧觉大师和他说了什么,他会不会感到悲伤难过。穗岁的手攥成了拳头,握了又握。她想如果自己能研制出吃下去就能让人快乐,让人感觉不到悲伤,所有的阴霾都一扫而空的快乐药丸就好了。

回客栈的路上,谢时韫一路沉默,穗岁见他心情不好,便也没有出声。

终于还是谢时韫忍不住先开口:“为什么许了那样的心愿?”

穗岁不解地看向他说:“什么?”

谢时韫看着她白净漂亮的小脸,轻叹了一口气,他问:“为什么许了那样的心愿?为什么想让我早日寻得正果,而不是让我早日放弃入佛门的念头,回头去朝堂帮你报仇?”

穗岁愣住,她不知道谢时韫是听到了的,自己的小秘密小心思被他发现,穗岁有些慌了神。

穗岁低下头想了很久,最后还是眨了眨眼睛,说了实话:“我不想的,我不想大师入佛门的,我想大师回朝堂,我想大师帮我报仇,帮我爹娘平反,让我找到亲人,让我有个家。可是就是那天大师说的那样,我一直都沉浸在我自己的仇恨中,我用我自己的仇恨捆绑了大师,想让大师看到我想让大师看到的那些人世间的丑陋。但我忘记了朝堂之上的是大师的至亲,大师之前说我想让你造反,我就是那样想的,可是在那天之后,我才意识到,原来我这样做对大师来说是为难的,是大逆不道的,我用我的仇恨去将大师拖进那漩涡之中。大师对我好我都知道,大师不愿意做的,我能理解我也明白,所以我愿意让大师修成正果,我想让大师好人得到好报,心想事成。”

谢时韫心中的防线在穗岁的话中,顷刻溃塌,他看着穗岁喃喃道:“我不愿就你,你却愿意就我。”

穗岁仰起头问:“大师听过那句话吗?”

谢时韫问:“什么?”

穗岁轻声道:“百转千遍愿,最好是成全。”

穗岁说完这话,就被攥住手腕,感受到一股力量,她身体往前一扑,直接落入谢时韫的怀里。

谢时韫抱着她,她听到他在自己的耳边说:“别成全我,再给我一些时间,等我捋清自己的心,等我看清世间的路,我一定给你一个答复,别成全我,别成全我。”

穗岁在他的怀里,听着他宛如恳求的呢喃,努力睁大眼睛,不想落下泪来,可终究还是抵不过心中的脆弱和柔软,她感受他圈着自己的力量,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环抱住谢时韫的腰,将自己的脸埋在他的肩头。

谢时韫察觉到她的动作,心头猛颤,这一刻他突然想时间定格,管他什么天下,管他什么朝堂佛门,管他什么仇什么怨,他只想带着穗岁逃走,逃的越远越好。

穗岁抹干眼泪,放开谢时韫,她定定地看着谢时韫的脸说:“大师还穿着僧袍呢,这样不好。我可以等的,我们还有许多路要走呢。”

谢时韫伸手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他苦笑一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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