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恭敬道一声“夫人好”，他知道夫人应该是来找他说孩子的事。虽然他们没有刻意地去同别人说他有了身孕，但这种大事，传到佟思善那里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可两人话还没出口，佟思善先突然冲着他身后叫了句老爷。
苏木跟着回头，朱砚生慢吞吞走进来，没走两步就停下，看着佟思善微微点头，笑道：“夫人来了。”
佟思善道：“这不是看小苏怀了孕，过来给他送些补品。”
“夫人有心。”
佟思善看着朱砚生笑：“难怪老爷这两日看着气色都好了不少，原来是有天大的喜事，高兴得连我这正房夫人都要忘了。”
高兴？苏木偏头看了老爷一眼，还是以往面对谁都会挂着的笑容，既不让人觉得疏离，也不会感觉亲近。哪里看得出真正是什么情绪？
朱砚生走近一些，站得更靠近了佟思善些：“夫人说笑，怎会忘了夫人。不过有孩子我确实高兴，但小苏的孩子总归只是庶出，怎么比得上你生的？”
苏木心里咯噔一声，不可置信地看向老爷，却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佟思善似乎被哄到点儿上，捂着嘴笑：“老爷还是那样……不过我这回过来，确实要同小苏商量这事儿。”
“商量什么？”朱砚生坐到一边的位置上，打算招手叫苏木也过去坐，闻言收回手，好奇问道。
佟思善看上去有些失落：“我这肚子不争气，嫁进朱府两年多了，没个动静，说出去难免叫人笑话。就想着，等小苏的孩子出世，能不能过到我名下。”
“反正都是要叫我娘的，名正言顺一些更好。”
佟思善说完转过头，看着苏木：“小苏你看如何？你可愿意？”
她早在之前就同苏木约定好这件事，本想着就是过来通知一声，现在迫于朱砚生也在场，便改口说成问句。但让苏木没想到的是，当初佟思善说的孩子还会在他的名义之下，现在竟是又不作数了。
过到佟思善名下是什么意思，对外就是说这孩子是大夫人生的？是嫡出？
说实话，苏木不应该会在意这种事。等孩子出生，他人都已经不知跑到何处去了，又为何要在意孩子究竟变成谁的。
但这一瞬间，就那么一瞬间，苏木低头看向自己还是极为平坦的腹部，莫名生出一种复杂的情感来。
他的孩子……
他的孩子还那么小，再辛苦怀胎几个月后就不是他的了……
“他不愿，夫人也不必勉强。”
朱砚生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回来，苏木吓了一大跳，抬头看到佟思善皱眉一直盯着他，仿佛是在警告，就这么一个月的功夫，爬上老爷的床这就翻脸不认人了？
“我愿意的！我愿意！”他连忙回应，“夫人能看得上我，是我的福分。”
朱砚生在一边莫名冷下脸，没说话。佟思善笑着过来牵住他手，又说了些有的没的，叫她的贴身丫鬟归锦送来许多东西，其中还有一串佛珠。
佟思善把那佛珠戴在苏木手上：“这是我去庙里求来的，开过光，护你和肚里孩儿周全。”
苏木受宠若惊，连忙道谢。
剩下的东西大多都是一些安胎符和香包，还有十足珍贵的补药，一看便是花了许多心思。
要不是知道佟思善准备这些为的只是他的孩子，苏木还真要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送完东西，夫人见天色晚了，就说要走。她人一走，朱砚生也走，难得反常地路过他身边时，没有跟他说一句话，只是自顾自地往门外去。
苏木喃喃道：“老爷怎么好像生气了……啊！”他有些失落地回头，看到三喜不知何时站到他身边，吓了一跳。
三喜复杂地看他一眼，马上恭敬道：“奴婢也退下了。”
苏木不懂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很快，前厅便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不明白，丢了魂儿似的恍惚回屋后，又有下人送来晚膳，一旁的盘子里是山楂糕和糖串儿。下人说下午老爷特地嘱咐叫人买来的，小夫人若是吃完了，后厨还有。
苏木心思不在这上面：“老爷人呢？”
“奴才不知。”
苏木点点头，低下脑袋看着山楂糕，拿起筷子一点一点戳着吃。
吃完山楂糕，他就吃不下别的了，而且就算是吃了也会吐，便索性不吃。唐柔知道他胃口不好，给他弄了洗漱的水，等人洗完脸，又把盆端出去。
苏木早早地便熄了蜡烛。不知为何他就是断定朱砚生今晚不会回来，那也不用留灯，也不用他守着。于是脱了衣服就钻进被子里，闭上眼睛打算睡觉。
他清醒着躺了一会儿，想起朱砚生说的话。
庶子。
那就没错了，老爷不喜欢他的孩子。
但是为何表面看着又还是宠爱自己，比如今日在书房里让他靠着自己睡，比如贴心问他想吃什么，还一样一样地全都买来。
苏木把手伸进自己的衣领，摸到一片还算细嫩的肌肤。
朱砚生应该感兴趣的只是这副身子。一个多月了，他是不是该庆幸朱砚生没有玩腻自己。
但是，明明早该清楚这些，也无数次告诫自己不要和任何扯上关系，为什么现在想到这个又有些难过？
房门突然打开，苏木沮丧到一半，被吓了一跳，整个人缩进被子里。
身后人脚步极轻地靠近，一阵悉悉索索后，那人钻进被子里，在背后躺得规规矩矩。
苏木不敢动弹，哪怕憋到呼吸不畅了都不敢动。他等了好久，想着身后人睡了，才把被子弄出一条缝，打算好好喘一口气。
“你是打算把自己憋死么？”
有只手帮他把被子掀开，又拎着他把他往上提。
苏木后知后觉地抹了一把脸，湿漉漉一片。他没回头，控制好声线道：“老爷回来啦，太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钻下去了哈哈哈。”
朱砚生没有回他的话，被子也没还给他。
苏木有些尴尬，仍是朝着床里的方向，自顾自又问：“老爷今日不去夫人房里吗？来这儿我也没法伺候您。”
他的语气有些冲，带着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抱怨和醋意，但话都说出口了没有收回的道理，苏木也不想收回。
朱砚生终于开口：“这本就是我的屋子。”
苏木一愣，回过神来胸口更加酸涩，都想要钻进床缝里去。
他住得久，还真是要忘了这本来是哪里。
老爷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赶他走？
“怎么又哭？”朱砚生掰过他的身子，看见人眼眶通红一片，“人小小的，眼泪挺多。”
苏木摇头，躲开他的手，撑着身子要坐起来，道：“我去收拾一下，会尽量在老爷睡前搬走的，不会打扰到老爷。”
朱砚生见把人气着了，哭笑不得地把他又抱着压回床上。
“你真是……你说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之前听了苏木不带任何犹豫就答应把孩子过给佟思善的话，莫名生气，又舍不得冲人发火，一直到现在冷静下来了才回来，打算好好和人聊聊，结果没说两句就又聊不下去了。
苏木哪里知道这人根本不敢跟他说重话，委屈极了，他的两只手都被抓住，挣也挣不开，老爷还一定要看着他的脸，逼问他说出话为止。
一声憋不住的哭音，苏木的情绪像是突然泄洪，闸口怎么关也关不上。他扑进朱砚生怀里，把眼泪全糊人身上。
“怎么就是，怎么就是我的错了呢？拿我怎么办呜呜呜……我也想问，我也不知道拿老爷怎么办……”
“白天还抱着我睡，晚上就冷我……还强调这是你的屋子不是我的……老爷话都说到这份上，那我便搬回去……”
“现在我听你的，要搬回去，你又不让我搬，你要我怎么办……”
朱砚生头都痛了，抱着人一个劲儿地安抚，觉得自己就是在哄祖宗：“我的错我的错，我没有要赶你走，以后也会一直抱着你睡，不冷你，好不好？”
苏木哭得厉害，他觉得自己太不对劲，为什么要哭，是老爷这些日子都对他太好，所以他便不由自主贪恋？结果现在又被打回原地，所以没脸没皮地就哭起来。
朱砚生替他抹泪，抹不及。指腹才擦去一串，又一颗豆大的滚下来。
“听话了，别哭。”朱砚生装作板脸的模样，“你这样哭，你吃不消，孩子也吃不消。”
孩子，苏木慢慢停止抽泣，呆愣地看着他。
朱砚生以为自己已经把人哄住，松了口气，抱着小夫人，轻拍他的背，想借孩子让他冷静冷静：“你现在情绪不太稳定，怎么说也为了孩子，别哭了好不好？”
苏木自己动手擦干了泪，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朱砚生看了好久。
朱砚生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疑惑问道：“怎么了？”
苏木长时间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他缓慢摇头，说自己没事，然后收起目光，两手乖顺地搂上朱砚生的脖子，声音极小。
“我明白了，老爷。”
为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