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想着之前关宏离开时说的话，胆战心惊了一整个晚上。
铁链声每一下响起都像是打在他心上，一面期望着朱砚生找到他了，一面又害怕来的人是关宏。
但最后谁也没来，却也算是半个好消息，苏木不甚安稳地睡了一夜，连做梦都是关宏那张肥头大耳的脸，每回醒来都是一身冷汗。
屋子里只有一两盏微弱的油灯，连窗户也没有。若不是偶尔那铁门下的小门打开送饭，能看到外边是黑的还是白的，苏木甚至都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这屋子里关了十天半个月那么久。
“来，给你。”方如一慢慢把身子蹭过来，递给他个小馒头，“我哥说怀孕的人补的得多，我给你加一点，你要吃得饱。”
苏木摆手拒绝：“我不用，这些就够了。”
他的饭菜确实够了，要说虽然关家把人一股脑儿地全关在这儿，也还是要卖个好价钱，总不能把皮包骨头的人交出去，因此吃食方面并不会亏待。
而且怕他们抵抗不吃，大约四个时辰才会送一顿过来，所有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自然也没人会绝食抗议。
方如一被拒绝了也不尴尬，一把把小馒头塞进自己嘴里，走回他哥身边，小声嘟囔几句，又被他哥拍两下做为教训。
苏木看到大家吃完饭就各自回到自己的地方蹲着，谁也不挨着谁，除了给他救治的时候围在一块儿，剩下的时间就都好像只是陌生人。
方如一又凑过来了，他嘴巴闲不住，在场的又只有苏木一个能开口和他一起说话的，于是除了他哥，他最愿意亲近的便是苏木。
“你在想什么呢？总是看你一个人，表情也老神在在的。对了，你是哪里人，本地的吗？你几岁？看着比我小，或许可以叫我一声哥。”
大概是真的憋久了，一连串的问题问得连给苏木开口的间隙都不留。等全问完了，苏木挑了个最重要的回答：“十八。”
方如一：“……”
苏木反问，“你多大啊？”
方如一没了那气势，装没听见。但苏木已经有些猜到了。
虽然方如一看着是比自己高，也已经是成人的模样，可从他那清瘦的身形，还有他的嗓音和心性，都能看到有小孩的影子。
苏木见他吃瘪，难得笑了，还待伸手以长辈的身份摸摸他的头。方如一瞬间闪开，躲到他哥身后去，朝着苏木做鬼脸。
乍一和他哥对上，苏木有些拘谨。他点头以做招呼，方如一的哥哥也冲他点头。方如一从后面探出个脑袋：“我哥叫方仪，他对你还挺上心的，成天叫我跟你说说话，照顾你来着。”
他说话没别的意思，听的两人倒是尴尬了。苏木微瞪圆眼，看到方仪羞恼地又拍了他弟两掌，转回来冲他笑，笑容带着歉意，似乎是叫他原谅弟弟的口无遮拦。
苏木摆手表示自己没有介意，他一肚子要问的话，于是和兄弟两坐在一块儿，问起自己好奇的事。
“为什么大家都坐得这么远啊？”
方如一难得神情沮丧：“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被卖的是谁，怕熟了之后会忍不住伤心，就都不去亲近了。”
苏木心里一阵酸涩，他第一天来就看得出这里所有的人都很好，明明大家都互相在乎着，却为了减少一些离别时的痛苦，只能每天用屏障将自己保护起来，谁也不能触碰。
他又问道：“你和你哥在这儿待了多久了？”
苏木还想问他哥的舌头是什么时候被拔的，因为看他哥现在嘴里的伤口似乎已经痊愈，显然已经算是这暗屋里的老人了。
暗屋里其他几个新来的，有时候阿阿叫久了，嘴里就会流血，又被拽出去处理伤口。
方如一比划两下手指：“我哥三个月，我两个月。”
苏木疑惑，怎么这兄弟两的时间还不一样的？
方如一解释：“我哥出门找了份工，没想到那老板是个黑心的，看我哥长得好，就把人打晕了卖到这里。家里找不到他，我就出来找，找到那家店，又被盯上了……”
方如一眼睛有些湿润，却秉着男儿有泪不轻弹的道理，硬生生憋回去：“我见着我哥的时候，他的舌头，就已经……”
苏木复杂地看着方仪，后者倒是极为淡然，仿佛他们谈论的对象并不是他。
他还待想问问别的问题，门外又响起铁链的声音，三人连忙分散开来，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但让苏木没想到的是，这几人一进来就往方如一的方向走，把人架起来要拖出去。
苏木下意识想要去阻拦，被方仪从一边拉住，方如一被拽着，临出门的时候，还问了那几个人一句：“今日又要我唱什么曲儿，几个老爷呐……”
然后声音渐行渐远，铁门重被关上。
苏木茫然地看向方仪，方仪用手比划了两下，意识到他看不懂，犹豫一会儿，示意他看自己的唇。
-没事的。
苏木猜到他说的句子，当即点点头，又好奇问：“那他们拉他出去要做什么？”
-唱小曲，供老爷们开心。
这个句子有点长，也有点复杂，方仪重复了好几遍，一个字一个字地做口型给他看，苏木才勉强看懂。
“这两个月来，他没被拔了舌头，就是因为这个？”
方仪点点头。
果然，一直到天又黑了，方如一才被送了回来。
他哭丧着脸出现在门口，一看到他们就恢复笑容，三两步跑过来。
他的袖子里藏了串葡萄，递给苏木和方仪：“我顺手带回来的，这葡萄一看就新鲜，一进屋就看上了，放在那儿也没人吃。”
方如一神态自然，他哥却了解他，一下抓着他塞葡萄进嘴的手，似乎是在问他还发生了什么。
方如一小小挣动一番，说自己没事，方仪坚持要他说，两兄弟一来一回间，苏木看得那被拉扯开的袖口里有淤青。
他惊讶道：“这是怎么了？”
方如一剥着葡萄皮，一边将果肉塞进嘴里，一边含糊说：“没什么大事儿，就是遇上老流氓了，听个小曲儿还要摸我屁股，好多的人在，躲了就打我，只能硬着头皮唱下去。”
他说完又哼哼两声，安慰他哥：“没事啦哥，我又没少块肉，就当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方仪始终没办法舒缓心情，方如一就只好钻进他哥怀里，哄了半天后，又小声地哼唱什么，曲调舒缓轻柔，配上他那嗓子，动人得简直像是从天上来的曲子。
苏木在那曲声里渐渐有了困意，眼睛彻底闭上之前，好像看到方仪流着泪亲了一口他弟的眉心，两兄弟在角落里互相安慰取暖。
苏木没心思想别的东西，他只觉得脑袋昏沉，舒服地枕着干草垫换了个姿势，耳边是方如一哼的曲，睡得格外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