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后,怀了孕的苏木就跟生了场大病似的。虽然时刻提醒自己把最后的戏做完,日常里却还是连笑的气力都没有。
情绪一直不高,任朱砚生怎么逗,也只是敷衍性地挑起嘴角,随后又立刻恢复颓废的模样。
再这样肯定不行,朱砚生有时忙得一整天都不归家,回来时就看见小夫人满脸湿漉地睡着。唐柔说只要他一走,二夫人就捂着脸开始哭,谁劝也不听。
如此一来,朱砚生的眼下总有青紫,出门总是烦闷,他唯一的好脸色就是回府后轻声细语地哄着他的男妾,离开后又换上另一张脸,惹得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怎么算的?这么简单的事都不能做?做不了就滚蛋!”
朱砚生把本子扔到下面站着的人脸上,砸得人都后退一步,仍不解气。
“少的那些打算怎么办?”
那人脸上肿了一块,怕得说话都在颤抖:“掌柜的……我马上……马上去找人……”
朱砚生捏着眉头,觉得这头更疼了:“还找人?一群废物。一天时间,东西弄不回来那你就滚。”
那人连滚带爬地跑了,还在楼梯上摔了一跤。朱砚生又在原地站了会儿,突然听见窗外吆喝卖糖串儿的声音,想起家里那个小祖宗喜欢吃,脸色稍微柔和了点。
算了,反正过会儿没什么事,收拾收拾过会儿带个糖串儿回去照顾孕夫吧。
朱砚生把地上的书捡起来,跟桌上的一起摆整齐,再打算去洗洗毛笔。楼梯上却突然又响起脚步声。
他以为是人又回来了,气道:“又要来糊弄我?还是打算直接滚,说了一天……”
“朱掌柜今日火气怎么这样大?我光是坐在下头都听见你骂人的声音。”
朱砚生抬头,看见来的人竟是关宏。关宏自上回吃完酒,便没再在他面前出现过。这回突然过来,朱砚生猜到应是为了他那铺子来的。
说到底还是朱砚生做事太过强势,不给其他人分一口肉去,买下了一整条新城东街的铺子,其他人自然坐不住,只是朱府豪横惯了,朱家背后还有个大靠山佟家,谁敢又去多说一句?
但关宏一直瞧不起朱砚生,这回被气得不轻,心里更是觉得那一整条街的好地段被他浪费,便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了。
朱砚生笑道:“还不是手底下的人不争气,弄丢了我几批货。虽说不是什么大事儿,总归是要管管。”
“是该管,是该管。”
关宏笑着应和两句,朱砚生也不叫他坐下喝茶,没一会儿他面上便要挂不住,打算直入主题,先开口道:“朱掌柜,我这回过来……”
“关掌柜坐,我去叫人给您倒杯茶。”朱砚生打断他的话,走到门口去叫人上来。
有了旁人在,关宏住了嘴,他等下人给他倒完茶,抿了一口,终于等到房里没人,又开口:“朱掌柜,我是想说,新城东街的那些铺子……”
“铺子?什么铺子,近些日子都没什么好地段,唉,可真是让人愁的。”
朱砚生嘴上胡乱应着,心里烦闷得狠,手下洗笔的动作不停。
关宏气得都要吹胡子,但还是忍住,在心里不断默念不与小人置气,脸上堆起殷勤的笑,打算再说一遍。
朱砚生突然想到什么,问他:“对了关老爷,先不提什么铺子,听说你府上那个双儿怀上了?”
要说的话又被堵回去,关宏的脸色不善:“是怀了,朱掌柜对他有了兴趣?”
“倒也不是,”朱砚生笑,“我也不和关老爷卖关子,我一月前接来的双儿也有了身孕,最近吐得厉害,什么也吃不下,我看着心疼,就想问问有什么法子。”
关宏一摆手:“这有什么心疼的,双儿而已,和女人一样能生孩子,没那么矫情。”
“女人生孩子也不容易,关掌柜这样说可不妥当。”
“是是是,朱掌柜说的是,”关宏敷衍两声,“小梁也就头两天吐了两回,没碍着什么事儿,大夫说不让同房,呸,老子看他可没那么娇弱!不还是和之前一样耐用?”
他撩起袖子给朱砚生看,上面几个深深浅浅的牙印:“你瞧,这给我咬的,要说他没力气,我倒是要喊冤了。”
朱砚生心里嫌恶,装作惊讶道:“咬得可真厉害。”
“可不是?给他关柴房里去了,这两日叫他长长记性,好好反省反省!”
朱砚生心里冷笑,顺着他的话又聊了两句,话题死活不回到那铺子上去,还好关宏说上了劲儿,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来这儿干嘛了。
一直到后面他说到平日里都是用什么打梁书,还说等人生完孩子,没滋味儿了,到时就送给关府的下人玩。朱砚生的表情始终淡淡,时不时应和几声。
有人踩着木楼梯哒哒哒跑上来,附在朱砚生耳边说了什么,朱砚生脸色一变,站起身连东西也不收拾就要走。
“关掌柜对不住,我找人送您回府。我府上有事儿,家里那位又闹腾了,对不住对不住啊!”
关宏也站起来,终于想起铺子的事,刚要开口朱砚生就已经跑下楼去了,只剩下他在楼上后知后觉地破口大骂。
“怎么又哭了?你们谁惹着他了?我说了他现在情绪不稳,别去招惹。”
“没有啊老爷!听了老爷的吩咐,小的们就只是远远陪着,今日那院子里的桃花开得好,小唐姐就提议说让小夫人去看看,小夫人一开始还高兴,都笑了,结果看到那断了的桃枝又哭起来。”
朱砚生叹一口气:“问过大夫没?”
“昨日二夫人哭时萧大夫来过,问了萧大夫,他说孕期情绪波动是正常的,需要人多多陪着聊天。”
“怎么又是萧大夫?”朱砚生突然停下来,那下人差点撞到他背上,“杜大夫呢?看诊看到哪儿去了?还没回来?”
“萧大夫说他是杜大夫的得意门生,老爷可以放心……”
朱砚生嗤笑一声,三两步上了马车,一主一仆就火急火燎地往朱府赶。
两人才刚一回府,唐柔已经在门口张望着了。
她本只是在等萧大夫,没想到老爷也赶回来,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不守着你家二夫人?站在这里做什么?快进去。”
唐柔只好又跟着朱砚生,一进院子就领着老爷进屋,看到了哭累睡在床上的苏木。
朱砚生让她出去,他自己则悄悄坐在床边。看见苏木的头发都哭得汗湿了,一缕一缕粘在耳边,眼角干涸的泪痕蔓延到枕头里,枕头也晕湿一大块。
苏木连睡觉也睡不安稳,他这两天都没睡好,晚上在朱砚生怀里也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等朱砚生醒了就赶紧闭上眼装睡。
他现在好不容易哭累了睡下,又感觉身边来了个人,熟悉的气味非但没让他安心,反倒更像他这几日的噩梦来源。
苏木吓得赶紧睁眼,看见噩梦主角居然真的出现在了眼前。
苏木勉强挤出个笑容:“老爷你回来了。”
朱砚生伸手抚上他脸:“有吃下饭吗?”
苏木道:“喝了一些粥,但是又吐了。”
朱砚生叹口气,心疼坏了:“那怎么办,要不要再吃些山楂糕,或是喝点水填填肚子?”
苏木现在饿得难受,听他说山楂糕,想起那股子酸味儿,胃里便又难受。他强忍了一会儿,忍住了,而那眼泪也就又跑出来。
朱砚生手忙脚乱地去给他擦脸:“怎么哭了,又难受吗?我给你揉揉肚子……又或是心里不舒服?同我说说好吗?”
苏木躲开他:“没什么事老爷,只是下午看见院里桃花的残枝,觉得桃花可怜,心里酸涩。”
朱砚生笑道:“花谢了融进土里,来年还能再生,有什么可怜的?”
“那花也换了一朵,不是原来的那朵了,”苏木喃喃自语,又抬头看向朱砚生,“人也一样。”
朱砚生皱眉,摸不清这小夫人到底在想什么,便有些心烦意乱道:“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好不好?”
苏木不说话,静静坐在床头,只盯着被子上的花纹。
门外有人轻轻把门敲了敲:“老爷,二夫人,萧大夫来了。”
萧耳走进门,手里还拎着几袋草药,他把药放在桌上,看见朱砚生坐在床边,苏木脑袋偏向一边,也看不清表情,大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朱砚生虽然讨厌萧耳,可现在萧耳就像是棵救命稻草,他也只能忍耐招呼道:“萧大夫。”
萧耳走近,看到发小满脸的泪痕,哎呀呀一声:“朱老爷,可不能再让他天天哭啊,到时心里的毛病堆久了,这身子也是要出问题。”
朱砚生烦躁地捏一捏眉心:“我能怎么办?”
苏木终于在旁边开口,声音小小的:“我心里没毛病,舒坦得很,萧大夫多虑了。”
“你……”
萧耳立刻打断朱砚生要说的话,伸手指向门外:“老爷随我来,我这儿还有几方药要给您过目。”
两人走出门,朱砚生还专门挑了离房间远一些的位置。刚一站定,萧耳就道:“朱老爷,我有句话想问。”
“你说。”
“我第一回来,还没见二夫人这样,要说孕期容易被影响,也得有造成影响的东西。这期间定是发生了什么,有时日常的一些无心之举也有可能。朱老爷好好回想,真心想治好二夫人的心病,还得从这方面下手。”
朱砚生沉思了一会儿,又道:“可他现在什么也不愿和我说。”
萧耳挠了挠头,苦恼道:“那便换个人,老爷找个信得过的,并且觉得二夫人也信得过,会全盘交付的人,去和他聊聊。有人理解他,还能套出些话来,就知道他这几日究竟为何会这样。”
经他一提点,朱砚生突然还真想到了那么一个人,他又和萧耳说一会儿该给苏木喂些什么吃,随后叫下人送走了人,便独自回屋,站在床边轻柔问道:“你想不想见梁书?”
苏木暂时有些不想看到朱砚生,又不能明面上赶人家走,反正再怎么聊都是闹得自己不痛快,索性眼睛都已闭上打算装睡,听到这话睁开眼,转过身看着他。
“梁书?是那个……”
朱砚生补充道:“关宏关老爷家的。”
苏木的眼睛微微瞪大,手撑着身子稍微坐起来些:“是那个……跟我一样的,双儿?”
朱砚生见他终于肯好好说话,吐一口气,柔声问:“对,想不想和他聊聊?我想着你们应当也是有许多话能说,再加上现在都怀了孕,你有什么事也可以多问问他。”
苏木愣愣的,觉得突然有些不真实。
他早就想见见这位同命人,只是老爷自那以后就一直没提,他便也忘了。
现在又听说,一下甚至忘了自己心里现在还在和老爷赌气,手抓上朱砚生的袖子,露出个笑:“多谢老爷!”
朱砚生看他像是来了活力,两只眼也有光了,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于是顺带趁机摸了一把苏木的脑袋,笑着把人搂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