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砚生那张俊美的脸上满是亲和笑意,看着他的眼神却像是在看死人。
关宏没由来地感觉恐惧,不愿与之对视,便下意识把眼神往远处瞟,却发现朱白脸后边站满了衙门的人。
那些官爷见他出来,为首的捕头招手,身后捕快立刻上前,还没等关宏逃,三两下便把人制住。
“搜!”
朱砚生兀自进了屋,迅速脱下外袍披在昏迷的苏木身上紧紧包裹,又将人打横抱起。
关宏脸色发青,还是假装镇定勉强笑道:“我可没对他做什么,既然朱掌柜的找到了人,那我便把人还你。”
他对着身边的捕快道:“官爷,这也没其他的事了,人我就是带过来开个玩笑,这会儿也还回去了,都是误会一场……”
“误会一场……”捕头不等他话说完,冷笑一声,叫人架着关宏跟他走,“关老爷您藏的事儿可真多呐,要不要我带您亲自去看看,看看什么叫玩笑,什么叫误会?您那院子里的假山,修得可真不错。”
关宏的脸色煞白,冷汗一下便流了满脸。身边捕快压根不收力,掐得人生疼,哪里还管他的身份?他便一边哀嚎着,一边嘴里喊饶命。
朱砚生抱着人走出来,冲捕头颔首道:“捕爷,这回多亏了您,改日还请来我们小店里吃饭,我做东!只是这回就先不奉陪了,这人还晕着……”
捕头哈哈笑道:“朱老爷帮了我们大忙,您还是太客气了。您就先去吧,这里有我们在呢,还有,这人看着情况似是有些不妙,需得赶着时辰呐。”
朱砚生礼貌回应几句,便快步抱着人出门上了马车,直直驶往医馆。
马车颠簸,苏木被颠醒。
他仿佛才从噩梦里出来,冷汗挂在额间,脸还火辣辣的疼。看清了抱他的人是谁,像是怀疑自己又入梦了,极为不确定地瞪着多盯了会儿。
朱砚生一直看着窗外,过了许久,终于憋不住似的笑出声来,伸手盖住苏木的眼,耳根有些红:“你这样盯着我做什么?”
真真切切的声音传进耳朵里,苏木这才终于回过神来,知道自己真的脱离了危险,便一把抱住朱砚生的腰,脑袋都埋进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哭声得叫一个撕心裂肺,他们的马车现在还行驶在街上,路边行人听到,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议论着这富人马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车夫在外头放慢了速度,轻扣车门问道:“老爷,要停下吗?”
朱砚生正抱着哭个不停的人哄,他温柔捧住苏木的脸,一点一点用帕子把那鼻涕眼泪都擦去,抽空回一句:“不用,没什么大事儿。”
苏木心里还脆弱着,听到这话又不乐意了,跪坐在老爷腿上,抱着人脖子趴在肩头哭得更厉害,像是要把这几天的委屈全发泄掉。
“什么叫没什么大事儿!事儿可大了!”苏木大声嚎哭,哭声震得都快把朱砚生的耳朵弄聋了,“你怎么来得这么晚啊啊啊,我好害怕……我真的好怕……”
朱砚生连忙用手不停轻拍他的背,心疼坏了。
不是他不想早点,实在是关宏藏得太深,他和县衙的人找了那么些天,直到今日才扒着一点线索找进来。
这哄人哄了半天,甚至到后面发了个毒誓,保证自己再也不会把他弄丢,怀里的人才终于止住嚎哭——最起码哭声减弱,外边听不到了。
苏木的脸埋在他衣上,冷静下来后,后知后觉地红了脸,为自己方才的撒泼感到羞耻,连哭都不敢再哭,只剩下偶尔两声实在憋不住的抽泣。
“老爷……”
“嗯?”朱砚生亲亲他的耳朵,回应一声。
苏木被亲得有些痒,不自觉缩了下脖子,虽然羞耻,还是开口问道:“你以后会永远陪着我吗?”
或许是觉得问这个问题有点太过直白,又怕得到自己不希望听的答案,话才说完苏木便察觉不对,连忙补充道:“不是,我指的是,我指的是……”
指的是什么,他编不出来了。
苏木又低头装鹌鹑,耳朵脖子整个红了一片,见不得人似的,闷闷道:“我乱说的,你别理我。”
“话可不能乱说,”朱砚生板起脸,捏了捏他的嘴,“谁教你的,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哪儿有说收回就收回的。”
苏木完全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甚至都抬起头来,皱眉看着他,像是在疑惑朱砚生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才变成这样。
朱砚生抿唇,深情看他:“你要知道,话收不回了。那既然收不回,来,再问我一遍。”
“……”
“停车——唔!”苏木没好气地朝车窗外喊,却被一把捂住了嘴。
车夫还真停了下来,好奇道:“老爷……二夫人?”
朱砚生笑道:“继续走你的,不是我说的话都别听。”
后面苏木哪里还敢真的再问,一路上无论朱砚生怎么威逼利诱,他连其他的也不再说了。
他以为朱砚生会带他直接回府,却没想竟是去街上给他买了套衣裳,然后带苏木下了马车,走进一条偏僻的街巷。
“老爷带我来这儿做什么?”苏木疑惑。
朱砚生道:“带你去见个人。”
街巷虽小,两边却住了许多户人家,热热闹闹的,偶尔有孩童追逐着跑出来,又被女人拎着耳朵拖回家去,苏木走着走着,突然有了日后和朱砚生也要过这种生活的念想,但很快晃晃脑袋,觉得自己才是受了刺激的那个。
不过同时也在奇怪,这地方怎么看也不像是他家老爷会来的,老爷这是带他去看谁呢?
两人最后在一处再寻常不过的人家门口停下。朱砚生轻轻敲门,有妇人过来开,开门看到来人,立刻招呼屋里:“孩他爹,孩儿!快出来,恩人来啦!”
苏木一脸茫然,这回彻底不明白了。
那妇人喊完屋里的人,眼见着就要跪下,朱砚生连忙去扶:“我哪里算得上是恩人,令公子才是我的恩人。”
妇人热泪盈眶地招待他们进去坐坐,方一进屋,苏木就看到那拄着拐杖满脸焦急地让身边男人扶着的少年,惊讶道:“方如一!”
方如一看到他了,泪都流下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木唔!唔唔!”
方如一舌头的情况要比那暗屋里的人好许多,他只被割了一半的舌头,冷静下来说话还能听清楚大半。可现在伤口还是新的,说两句就流出点血丝来,急得妇人连忙去给他拿药,叫他别再说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仪呢?还有,不是说了方如一只被割了舌头,这腿又是怎么瘸的?
苏木让方如一别急着回答,转头将视线投到朱砚生身上。
朱砚生这才解释道,当时他正在关家附近蹲守,一圈一圈地转,找不到人就只能绕着人屋想法子。
结果有人就当着他的面儿从二楼摔下来,他连忙叫来下人把人送去医馆医治,方如一忍着舌头的剧痛,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了许多“假山”“好多人关着”之类的话。
朱砚生一下就明白了,或许这奇怪的人就是一切的突破口。
他把人带去县衙,跟县令老爷说了此事,还主动提出要投钱去修缮老旧的县衙。
官员最怕收钱收礼,怕落人口实。朱砚生的做法却合情合理,由此县太爷心情好了,就格外地配合。再加上这案子大,果断便把人都派出跟着朱砚生去找,一进府上就气势汹汹地吓了个过路的小厮,那小厮手里还有一套像是给女人穿的暴露衣裳,见着官府的人,立刻就招了,说什么人在浴池,都是老爷派他做的,求从轻处置。
朱砚生一听立刻就赶去,结果还真把人给找着了。
法有略卖人者,绞刑,为妻妾子孙者,徒三年。
关家的人都被找着,除了那些被卖出去的,有些实在找不回来了,这已经算是最好的结局。
关宏罪名坐实,被关进牢里,等着秋后行刑,那关夫人,以及府上剩余的所有丫鬟小厮,全都连带着一并都获了刑。
苏木一阵后怕,又想起他的小梁哥来。
梁书必定不知道这件事,关宏谨慎,不会轻易把事情暴露在一个小小男妾面前。若是梁书当初没想着逃走,说不准他也是今日被带去那批人的其中一位。
二人一直在方家待到天黑,还吃了一顿晚膳。直到亲眼看见方仪被官府的人送回来,一家人流泪抱在一起,朱砚生才牵起他家小夫人的手,说:“该回去了。”
苏木一路沉默不言,朱砚生也安静陪他慢慢在巷子里走。
他知道苏木此时心里定是极乱,想着不如先不急着回府,带人去街上逛一逛。
这回一定得把马车塞满,什么都给他买下了才好。
可等走到一处无人地,身边的小夫人突然停下脚步,东张西望地看了看。
朱砚生疑惑问道:“怎么了?可是漏了什么东西?”
苏木确认了附近没人,把脸摆回来,一本正经地看着他:“是漏了。”
“漏了什么?你站在这儿等着,我去——”
朱砚生说着,转身正要回去,步子还没迈出半步,怀里突然扑上个小小的身子。力气不大,他却挣脱不开。或许也只是不想挣脱。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他笑着放松下来,倚靠在深巷的墙面,扣住怀里人细软的脖颈,索性将无尽的爱意通通混着那未说完的话语,彻底吞没在二人交叠缠绵的唇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