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晚饭,家里几个孩子都出门去了戏台子那里等着了。
每年过年,大队里都会买几串鞭炮,守到十二点放。
现在才九点多,沈禄来他们已经跑过去了。
沈夏来懒得去,天这么冷,她可不愿意出门。
窝在家里,沈夏来翻出了自己的钱包,一个王翠翠帮忙缝制的巴掌大的抽绳小布包。
这包里放着沈夏来所有的积蓄,五十八块三毛五分钱。
她想起回家前,月娥婶子塞给自己的红包,打开一看,一张十块钱的大团结。
没想月娥婶子给包了这么大的一个红包,沈夏来把钱整理到一起。
现在才七三年,念个高中,七五年七六年毕业,正好再等一两年,就可以参加高考了。
沈夏来本想着,能挣到读高中的钱就再好不过了,对她这样没有工作的人来说,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还好她遇到了淑文姐和月娥婶子,沈夏来虽帮着淑文姐工作,还照顾淑文姐这个孕妇的起居生活,但她也是有收获的。
读高中的话,一百块钱足够了,沈夏来现在距离一百块,只差三十多了,近在眼前,真是让人高兴。
这么想着,沈夏来把自己的三毛五分钱拿出来。想了想,放回去一毛五分,剩下的两毛,正好两个弟弟两个妹妹,一人给他们五分钱的压岁钱,图个喜庆吉利。
沈夏来本来也想守个岁,但没忍住,还是早早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沈夏来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了说话的声音,仔细一听,竟然是大伯三叔家的几个孩子过来拜年了。
沈夏来赶忙起床,等她穿好衣服,沈夏来这些堂弟堂妹们早跑去下一家拜年了。
就连沈夏来的弟弟妹妹们也跟着跑去别家拜年了。
上午,沈夏来一些已经结了婚的堂哥堂姐表哥表姐也来家里走亲戚。临到中午,沈夏来一家去了沈大伯家。
每年大年初一,沈家人都是在沈大伯家里吃午饭的。
大伯大伯母,三叔三叔母,还有家里堂哥堂嫂堂姐,堂弟堂妹,这些亲戚沈夏来都曾经在大姐结婚时候见过。
至于沈夏来的奶奶,这是沈夏来第一次见她。
她只是个看上去脾气很不好的老太太,脸因为总拉着,有深深的皱纹。她腿脚不好,整个人在炕上,靠着被褥坐着。
沈夏来大伯母一见着她,立刻拉着她的手:“二妮你来就行了,这么还提着东西啊。”
王翠翠忙说:“这桃酥啊,是二妮买的,知道她奶奶牙口不好,这桃酥酥的很,一抿就化了,可方便吃。这罐头,是给大哥和大嫂的。”
沈夏来大伯母说:“翠翠,这二妮啊,看的我可真是心热,这闺女你养的可真好真孝顺。我们二妮这些时候可受累了,我听你娘说,你照顾的那孕妇可忙了。还有这大冬天的,你从县里回大队,也冻得很很,还好你处了个好对象。陆知青家里条件好,还有自行车。”
沈夏来在面对长辈时候,很擅长腼腆微笑,对着大伯母,她也只是笑笑。
沈夏来大伯母也不在意:“看我们二妮,这是说起对象,害羞了呢。”
她又说:“二妮,你奶奶可想着你呢,一直说你忙,见不着你的人。现在好不容易过年,你有空了,陪你奶奶说说话。”
沈夏来压着嗓子,说:“大伯母,我有些哑了,不能多说话。”
“哎呀,你这大过年的,嗓子怎么哑成这样了。”
“没事,可能是上火了,也可能昨天回来时候,受凉了。”
沈夏来大伯母拍拍沈夏来的手:“可怜的,大年初一吃药不好,我给你倒杯热水,你多喝着,如果喝水好不了,等出了初五,再去找大夫开点治嗓子的药。”
沈夏来又抿嘴笑笑,点点头。
说了一会儿话,沈夏来大伯母起身要去厨房做午饭,沈夏来要跟着帮忙,沈夏来大伯母拦住她:“别了,家里不缺做饭的,你呀,好好把这杯水喝了,坐着等着就行。”
沈夏来不用去帮忙,不过沈夏来她娘王翠翠和沈夏来三叔母都去帮忙做饭了,沈夏来几个弟弟妹妹去院子里玩。
最后,这个屋里只剩下了沈夏来奶奶,沈夏来和沈寿来。
沈寿来口袋里装着陆江南昨天给他的奶糖和果脯,他也机灵,知道出去和堂兄弟玩,零食可能会被抢了,所以就窝在沈夏来身边,拿着一个杏干慢慢啃着,还很关心的问沈夏来:“二姐,你嗓子不舒服吗?你什么时候不舒服的啊,在家不是没事么。”
沈夏来没有像在大伯母面前似的再刻意装嗓子哑,而是很正常的说:“一进这屋,我嗓子就不舒服了。“
沈寿来听不懂:“为什么呀?我知道了,一定是奶在这屋里住着,屋子一直不开窗户,不通气,屋里闷闷的,还臭臭的,所以二姐嗓子疼了。”
沈夏来捏捏沈寿来的小胖脸:“别胡说。”
她从沈寿来口袋里拿出一块果干,慢慢吃着,也没去看她奶奶是个什么表情。
她奶奶是什么表情其实不重要,沈夏来也并不很在意。
她理解她娘王翠翠的想法,她娘呢,就是想争一口气,你说我不好,那我偏偏特别孝顺你,用此来证明你当初做的是错的,证明我闺女特别特别好。
对于娘的做法,沈夏来不支持,但也不想去反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做事准则,就像有的人超前消费,认为享受最重要,有的人则觉得攒钱最快乐。
沈夏来她娘觉得自己的做法很是扬眉吐气,沈夏来也没必要非改变她的想法。
但是,沈夏来也不想让她奶奶真的以为,沈夏来真的是个大度的,不计前嫌的人,真的对她孝顺的不得了。
沈寿来窝在沈夏来怀里,一个劲儿的说着话,还给沈夏来看着他收到的压岁钱。
沈夏来看他手里的一分两分的硬币,问他:“寿来,你能算出来你一共挣了多少压岁钱吗?”
沈寿来很得意的说:“当然能,一分,两分三分,四分,五分,六分七分……”
数完,沈寿来非常满足的说:“姐,我挣了一毛三分钱,好多啊,我好有钱啊。”
沈夏来逗他:“你想不想变得更有钱啊?”
沈寿来立刻说:“想啊想啊。”
沈夏来拿出一块五分的硬币,放到了沈寿来手心里。
沈寿来捧着硬币:“五分?”
“要不要?”
“要,要,要,这是二姐给我的压岁钱么?”
“是,说起来,我早上起来,你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也没有和我拜年。”
沈寿来立刻抱着沈夏来的腰:“二姐过年好。”
沈夏来和沈寿来说着话,又拉着他,说:“寿来,咱们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其实沈夏来一直做好了她奶奶大发脾气的准备,她记得她奶奶这个人脾气一直不好,尤其是在沈夏来小时候。可能是儿女们都结婚成家,有一堆儿媳妇,孙子孙女可以摆架子了。也可能是更年期。反正在前几年,这个老太太脾气坏得很,很爱训斥人,有时还动手打人。
沈夏来住的远,只挨训没被打过,像在一个屋檐下住着的大伯家的堂姐堂妹堂弟,都挨过奶奶的打。
出乎意料的,她今儿倒是没有发脾气,不知道是爷爷去世,她人年纪大了,脾气变好了。还是年纪大了,耳背,压根儿没听见沈夏来说什么。也可能年纪大了,腿脚又不好,怕闹起来,大过年的,惹得大伯大伯母不高兴。
中午吃饭时候,家里人实在多,即便来的时候,带着家里的碗筷和板凳,但桌子是没带来的。
家里长辈们在饭桌上吃,沈夏来领着弟弟妹妹们,堂弟堂妹们在板凳上吃。
这顿饭吃的远不如昨天那顿年夜饭,倒是在主桌坐着的大伯三叔还有沈夏来爹沈长柱,已经开始喝酒了,连着已经结婚的大堂哥,也被他们催着喝酒。
吃了饭,又帮助大伯母大堂嫂收拾了碗筷,众人又开始坐炕上闲聊。
沈夏来无聊的撑着手听着,终于等下午四点多,才终于可以回家。
没想沈夏来奶奶突然说:“长柱,你留下,我有话和你说。”
王翠翠看了沈奶奶一眼,又看向沈夏来。
沈夏来耸耸肩,和大伯大伯母说:“大伯,大伯母,我先回家啦。”
“哎,好,二妮,你记得多喝水,多喝水嗓子才能好。”
王翠翠也说了声:“大哥大嫂,那我们先走了。”
才出去没多远,王翠翠就说沈夏来:“你说你,不想和你奶奶说话,那你去另一个屋不就成了,非说自己嗓子哑了。大过年的,说自己生病,多不吉利啊。你不知道,过年生病,你这一年都要病了。”
“我那不是胡说么。”
“胡说什么也不能胡说自己生病,人说的话是有灵的。对了,你奶奶喊你爹是有什么事儿?”
沈夏来无所谓的说:“可能是那会儿屋里只有我,我奶奶还有寿来在,我和寿来说话的时候,没有装嗓子哑,我奶奶听见了吧。”
王翠翠一听,看着沈夏来,很是无奈:“二妮,你,你说你和她一个半截身子都埋土里的人较什么劲儿。明天你那几个姑姑回娘家,她肯定要和你姑姑们告状。”
沈夏来笑着说:“告就告呗,我只是不想和她说话,没打她没骂她。不过我明儿吃了午饭就去县里了。如果我姑姑们找你告状,你就说我嗓子真哑了,是我奶奶针对我,是她在胡说八道,她在骗姑姑们。”
王翠翠小声说:“这不是倒打一耙么。”
“怎么能是倒打一耙,我只不过是得了间歇性的慢性咽炎,大伯一家都觉得我嗓子疼,没瞧出半点不对。我爹我大哥,还有禄来他们,也真以为我嗓子疼。只要您也坚持这么说,我姑姑们还能去县里,绑着我去医院,让医生看看我嗓子发没发炎?”
王翠翠显然没这么做过,有些不太敢。
沈夏来继续说:“到时候,您坚持说我嗓子疼,说是我奶奶在为难我。说不准,我姑姑们反而会去找我奶奶,让她消停点儿,别总找我茬呢。”
王翠翠想了一下,说:“那你奶奶怕是得气死。”
沈夏来说:“对了娘,您不是一直说我怎么怎么孝敬我奶奶么,如果我姑姑们找你,你也继续这么说。等下回,我从县里回家,得知我这么孝顺我奶奶,大年初一嗓子都哑了,还去给她拜年,结果她觉得我嗓子哑是装的,我大哭一回,然后被她彻底的伤了心,再也不孝敬她了,您觉得怎么样。”
王翠翠忍不住说:“二妮,你这心眼可真多,你这么一弄,你奶奶能气的少吃两顿饭。”
沈夏来又说:“娘,你说,等会儿我爹回来,会不会训我啊。”
王翠翠很肯定的说:“不会,你的委屈你爹一直也知道,只是,那毕竟是他亲娘,生他养他给他盖房娶媳妇的亲娘。”
沈夏来和王翠翠说着话,沈秋来突然蹭她身边,说:“二姐,你给寿来压岁钱了是不是,你可不能偏心啊,只给寿来不给我。”
沈夏来从口袋里掏出剩下的一毛五分:“你的,冬来的,还有禄来的。“
王翠翠忙说:“秋来,你们压岁钱别瞎花了,留着买笔买本子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