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徐心宁的休息室。和大多数人认为的一样,方若绮也觉得接下来的剧情要么是言语攻击要么是近身肉搏,总之不会好看。可是踏入房间的刹那,不知怎的,徐心宁扶着梳妆台,突然泪如雨下。
方若绮关上门,愣怔在门口。
她并不了解她,于是会下意识将眼泪归结为某种计策。她们的关系已经进了死胡同,也就没必要假惺惺地表演同窗之谊了。几个月前,在舆论战最白热化的时候方若绮曾问过自己,为什么她们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事业?爱情?无论哪个都是她无法让步的东西。那么哪怕时移世易,她们依然会拼杀至此,也就没什么可遗憾后悔的了。
她冷眼旁观她的眼泪,直到对方的悲戚渐止才冰冷冷地说:“看来你并不想和我说什么。只是想让逃跑的样子好看些而已。”
徐心宁垂着头:“因为我对自己发过誓,绝对不会在他面前哭。”
方若绮冷笑一声:“行吧,算我看轻你了。还有事儿么?没有我走了。”多看她一眼都浑身难受。方若绮在心里暗骂一句虚伪便转身离开。
“方若绮,你真的爱他吗?”握上门把手的刹那,徐心宁的质问从身后传来。方若绮动作一顿,奇怪地转过身。只见对方正用一种批判的姿态审视着她。略微晕开的眼影让她此时的形容有些狼狈,却反而显得无畏。
她的态度让人不舒服。方若绮皱了皱眉:“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很爱他。你呢?”徐心宁往前迈了一步。方若绮顿时觉得一股巨大的压力迎面袭来。她想干什么?承认自己的感情又为了什么?方若绮越想越混乱,甚至感到了一种挫败。她气急败坏地骂道:“你有病。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黎华他爱你吗?”
徐心宁笑了。她说:“方若绮,你的感情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竟然耻于承认。”
你放屁。背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握拳。方若绮咬着牙,表情精彩纷呈。
徐心宁说:“我爱黎华。无论面对谁,我都敢将自己的感情大声说出来。为了他,我可以不要偶像的头衔,不要玉女的标签,甚至让我退出娱乐圈一辈子跟在他身后做个默默无闻的影子我都可以。只要他对我有半分心意,我就会不顾一切。”
“……”
“可是你呢?你这个自私的人。你只会将他当作你往上爬的踏脚石。你在意得失,纠结付出,害怕受伤。你不会体谅他走到今天有多么不容易,你只会在意他能不能为了你放弃光环。他用了18年才有现在的一切,凭什么要放弃来成全你的虚荣?”
“你凭什么来揣测我?”愤怒几乎烧穿了理智。方若绮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不是这样的。她想大声反驳,可是又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问她,真的不是吗?你真的不在意吗?
“凭你们每次绯闻你都否定得斩钉截铁,凭你每次在人前都和他是普通同事。你在想什么?吊着他勾着他,等着他先投降吗?如果你爱他,就走近一些,如果你不爱他,就远离一些。还记得mra么?”
方若绮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徐心宁快意地说:“他用《少年黎华》的改编权买回了照片。那时我问他何必如此。他说,你不喜欢。方若绮,你当时在干嘛呢?你正和林立翔打得火热,分享你们感天动地的羁绊呢!你根本不配爱他!”
方若绮从来不曾这样狼狈过。过去的每一次,她面对徐心宁都是胜利者。唯有这一次她几乎落荒而逃。徐心宁的最后一句话就像一个魔咒,无论她如何挣扎都锁死在灵魂的深处。她想起林妮雯曾说:“如果不是你亲口承认,我还真看不出你喜欢黎华。”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她像只没头苍蝇快步向前走,甚至不知道要去哪儿。
她爱他,这根本不容质疑。如果不爱,她怎么可能忍受与他做那么亲密的事。这些人根本不理解她和黎华的关系,仅凭表象就肆意判断,然后大放厥词随便指责。
可是。脑海里响起另一个弱小却有力的声音。既然你如此理直气壮又为何要逃避问题呢?方若绮你能爱他到哪种地步呢?
她的眼前又浮现出徐心宁凄美的脸。明明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当她咀嚼着黎华这两个字,它们就带上了魔力,流淌过心田,滋润着并不快乐的人生。
“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不。方若绮一脚将那朵花踏碎,然后一头撞上了一个人。
声音没有了,徐心宁没有了,就连花朵和尘埃都不见了。她的世界里只有一抹琥珀色,明亮而温柔。
“你怎么魂不守舍的?”黎华扶着她的肩膀关心地问。
方若绮怔忪地看了看周围,原来竟冲到了黎华休息室这边。她讷讷地开口:“你,你怎么出来了?”
黎华放开她说道:“你们走的时候火药味那么重。我想去看看,但不知道你们在哪儿,只好在这等了。”他低头仔细瞧了瞧方若绮,笑道,“怎么了?被欺负了?”
“嗯。”方若绮委屈。
“你放心。”黎华的神色异常温柔,“我又不喜欢她。”
他不这样还好,一旦这样说方若绮只觉得一颗心都被拧成了一团,难过得要死。她想抱住他,然后对他说,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你。但不知道为什么,喉咙里仿佛塞着一团棉花。胸膛被一股热烈的情绪涨满了,几乎要炸裂开,却完全说不出一个字。
她的爱情真的只有这种程度。计较得失,害怕受伤。
她不发一言,却用一种泫然欲泣的表情望着黎华。黎华心中一动,不禁紧张起来。他不知道徐心宁和她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刚刚在她们之间到底掀起了怎样的波澜。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站了一会儿,思绪在脑海中天翻地覆。最后,黎华深吸一口气,后退一步,认真地问:“若绮,2月14号你有空么?”
方若绮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啊?”
黎华抿了抿嘴唇,插进裤兜的双手抓紧了口袋:“我们约会吧。”
方若绮吓得几乎忘记了呼吸。
黎华说:“我想了很久。我们认识到现在还没有一次像样的约会。”他的脚跟下意识点了下地面,“那就说定了。你告诉夏嫣,不要安排行程。”他霸道地撂下一句话,不等方若绮回复竟自己先走了。
方若绮木然地望着他的背影,半天才明白他在说什么。休息室的灯光照进昏暗的走廊,也让她的世界鲜艳起来。极致的喜悦在心尖儿上如水波般荡漾开来,让她一下子扑在墙上泪流满面。
他也和自己一样吗?真的可以期待吗?不会再有意外了吗?左手幸福右手不安。两股力量同时笼罩着她,撕扯着几乎要将她撕成两半。如果那天,一切都如所愿,她愿意献上最热情的拥抱,告诉他自己有多么爱他。
是的,她就是一个锱铢必较的人。她没有徐心宁那么伟大,可以为了一个人放弃全部。用牺牲来衡量爱意是肤浅的。她的爱万分珍贵。它不应该开在尘埃里。它要开在山顶,开在云端,开在另一个的身边。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方若绮低下头,旗袍上的并蒂莲,红裳翠盖,一水皆香。
黑暗的舞台亮起一束光,照亮了垂头坐在椅子上的方若绮。接着,一道铃声响起,她抬起手臂,做了一个漂亮的wave。动作定格,灯光暗下。这时,另一束光亮起,照亮了舞台另一侧的黎华。同样的铃声,同样的wave,同样的定格。舞台再度暗了下来。
突然,两束光同时亮起,急促的鼓点炸响。黎华和方若绮一齐被唤醒。同步率极高的动作,一呼一吸间将二人的频率合二为一。转身,他们看到了彼此。舞台霎时灯火通明,更多层次的音乐奏响了一场欢快的partydance。他们自由地走近彼此,方若绮“无意间”抬手,黎华扯住了她胳膊上的丝巾。欲拒还迎之际,他微微用力,方若绮便转到了他的怀里。丝巾被扯落,黎华随手将它塞进了自己的裤兜。他们双手交握,挽出一个又一个交缠的姿势。长长的头发飘着香气擦过鼻尖,黎华将脸埋在她的头发里,轻轻闻了一下。
扑面而来的性张力几乎将全场点燃。台下的嘉宾全数站了起来,发出阵阵呼声。勾引与追逐,分分又和和。黎华单手搂着方若绮,完成了一个难度极高的下腰。熟悉的铃声再度响起,快门一闪,方若绮竟消失了。黎华恍然。他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一时间茫然无措。就在这时,八九个黑衣人同时涌上舞台,一声铿锵有力的重音一下子击醒了他。
《killer》。
此时已经通过舞台机关回到内场的方若绮正兴奋不已地尖叫着。
黎华的舞台表演主要仰仗他少年时期的popping功底。曾经作为兴趣爱好学习时,基本靠种族天赋的朋友带飞。谁想到长大之后做了这一行,那些有心栽的花反而不如这棵无心插的柳有用了。自打他事业重心转向演员,这样高强度的舞蹈便逐渐绝迹。时间是公平的。岁月不可逆地带走了巅峰时期的舞蹈能力,却留给他了一些别的东西。白衬衫、黑马甲、黑西裤、白板鞋、还有垂在裤兜上属于方若绮的丝巾。举手投足间炸裂的个人魅力简直比高超的舞蹈技巧还要让人神魂颠倒。
方若绮痴迷地想,如果他真是一个killer,举着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她,那她愿意让他在心上来一枪。
全场几乎沸腾了。过去、现在、将来,黎华就是一面旗帜,笔直地立在那,告诉无数沿着他足迹走过来的后辈,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20分钟倏忽而过,掌声连绵不绝。黎华在舞台中央挥手致谢,刘仲星带着艺能天王奖杯走上舞台。没有人会质疑这个结果,他实至名归。
一只手杖粗鲁地点上电视屏幕。屏幕里黎华正沐浴在无数鲜花彩带中,享受着他职业生涯里的第四个荣光。
屏幕外的人用尖细的杖尖敲了敲他的脸,傲慢地说:“这就是黎华?如此普通。”
与电视里的鼎沸不同,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一根针落地。坐在沙发另一侧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性。闻言,用一种看蠢货的目光看了青年一眼。
青年没注意,自顾自说:“听说他背后是夏氏和高家。”他冷哼一声,“区区伶人,不自量力。”
中年人讽刺道:“听说你之前也演过几个小角色?”
青年转过头,异色双瞳变幻着屏幕里的光影显得十分危险。“你不应该这样和我说话。”他威胁道。
中年人抬手关上电视,眼珠都没转一下,沉声说:“是你不应该这样和我说话。叫你父亲来。”
青年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他提着手杖起身,像个舞台剧演员一般,用夸张的肢体动作来表达他的志得意满:“我就是做父亲的代理人。认清你的身份,想想这些年都是谁在背后支持你。下次来,我要听到我弟弟的消息。”
中年人沉着脸看着青年大摇大摆地走出房间。愤怒让他双眼血红。他恶狠狠地咬牙道:“竖子不足与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