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是一口气读完的,电影主线是孤儿院野孩子成长为跆拳道世锦赛冠军的心路历程,副线是男一号和富家公子男二号之间的羁绊以及不能免俗的三角恋。故事架构很简单而台词却融入了罗素的哲思和莱蒙托夫的语言风格,句句直戳人性。
那晚,学辰又失眠了。
他在寂静的黑暗里握紧剧本,守在客厅的沙发上等许励航醒来,清晨他对许励航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许总,如果我坦然接这个角色,对容可谦不公平,公司的人也难免觉得您□□□□,再加上那些谣言,势必会让您的威信大打折扣。所以我希望正面突破,公开竞争!”
睡眼惺忪的许励航微微笑着:“这个想法正合我意。想要成名的年轻人有如过江之鲫,绝大多数都蹦哒到岸上晒成了鱼干,成了名的人也时刻如履薄冰,因为爬得越高摔得越疼。容可谦一人称霸的格局对公司来说很危险,我找你来的任务就是成为他,牵制他,取代他。”
“您这么针对容可谦,不光为了公司的发展吧?”学辰挑眉问道。
“小子挺机灵啊。”许励航打了个哈欠,“他这个人深不见底,跟个漩涡似的,可偏偏让我闺女栽进去了。到了低谷没本事自己挺过来,打起小轻的主意,他算什么东西?也妄想做我们家的女婿。”
“您和阿姨不同意,许轻自然也就分了。”学辰轻声道。
“我们越干涉,她就越坚定,所以我们假装不知道。小轻喜欢容可谦,无非因为他没有缺点,我把你找来制约他、打压他,他就免不了对你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我的闺女我最了解,她接受不了残缺的东西,只要容可谦温良完美的人设崩了,小轻自然离他远远儿的。”许励航收敛了一贯的漫不经心,半是警告,半是忠言,“但是从今天的测试来看,还有第二种可能,那就是她把注意力转移到你身上,这样也好,她自己移情别恋在先,就算以后知道了容可谦利用她,也不至于那么难受。而你要把握的就是,让她对你止于心动。”
短暂的相处,许励航都以和煦的态度示人,亲切自然,笑容可掬,差点让学辰忘记了,他是自己的主人。
主宰他命脉的□□者。
他可以让容可谦红透亚洲,也可以随便找个阿猫阿狗将其取而代之。这是个最无常的行业,残忍是它的特性之一,抢到机会是对别人残忍,错过机会就是对自己残忍,既然被他选定为阿猫阿狗,就该做好自己的本分。
学辰的角色设定,无非是个命如蝼蚁的乞食者。多一分奢求,就多一分自取其辱的机会。
“我明白,我不会对许轻有非分之想。”他抬头又低下,沉沉说道。对他来说,完整的爱情就是完整的家,可许轻需要无瑕疵的未来,他是残缺的,他给不起。
距离《双夜》制作发布会仅剩一个月时间,主演悬而未决。芳时传媒以“谁是永恒男一号”为噱头策划了新旧人气王的终极较量。
发展潜力由媒体从业者评估,受欢迎度交给网民自由投票,而演技和跆拳道实战在拍定妆照前一天进行比试,专家组现场打分。三轮成绩按所占权重折合成最终分数,赢家饰演男一,落败者屈居男二,对于芳时,带有互动性质的宣传策略里没有胜负。
而对于两位艺人,一个站在巅峰之上用表情操纵观众悲喜的国民神话偶像之王,一个名不见经传没有任何影视作品的年轻男孩,卷入了这场全民参与的赌博。
他们成为娱乐战场上颜色相反的两面旗帜,摇曳在网络实时搜索榜的前端。
他们被对立,被对比,可悲而可笑地被无数挑剔的眼睛指指点点,而他们本人也在街头巷尾的谈资中变成了对决的旁观者。
公开竞争扩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超出了学辰的预想。
“媒体那边我去打点,发展评估你是稳赢的。你从小有底子所以最终比试也有胜算,最关键的还是网络投票,只怕跟容可谦的差距太过悬殊,怎么才能短时间内让大家都认识你呢……”许励航分析形势,来回踱步。
而学辰心不在焉,很晚了,外出聚餐的许轻还没回来。
“许叔叔。”他唤道,“我出去散散步。”
学辰下楼,在拐角处等,数着灌木丛一簇簇月光的烬,许轻的脚步打开了声控灯,可学辰的眼睛却暗了。
“还没睡,等我?”她问,声音似在半空,随花香徐徐袭来。
他没有正面回答是不是在等她,只浅浅地笑:“你们玩了几轮啊,这么晚。”
“聚餐是骗我爸的。”
“你去见他了。”仅仅五个字,学辰说完,感到自己快要虚脱了。
“是。”许轻坐上与他相邻的白色秋千,“他说,你的竞争提议给了他机会,他很感激。”
“那你希望他赢还是我输?”学辰看着她飞荡,语气也回到了无所顾及的自己。
许轻笑的时候眼睛也会弯出新月的弧,如果眼睛可以唱歌,学辰听到的会是异域的七拍曲调,可她的话却与表情相逆。
“你一手策划的比赛又怎么会输?他还天真地以为你这么做是光明磊落的君子之争。感激你?感激你利用他的名声抬高自己还是感激你设下陷阱害他万劫不复?”
“我……”学辰在失衡,重量全部涌向了心房。
“男一白白给你,你不要,搞场对决把容可谦公然踩在脚下,所谓的公平竞争不过是你和我爸合谋的圈套,让他输给一个新人,面子里子都没了,然后你就借机上位取代容可谦,而我爸独断引来的不满也就理所当然地平息了。还有啊,我和他交往的事在芳时传开了,难怪不敢发誓,你丫真够缺德的!”许轻跳下秋千回了房间,冷漠的影子扩大成遮天避日的树荫。
学辰在狂风中旋转,不能呼吸,梦的回音刺入耳畔串成劈天盖地的晕眩。他搞不清后遗症是心理上的还是生理上的,只知道心疼的同时身体就完全不受控。
在工地发作的时候,毕然会飞奔给他去买矿泉水,而李烨像呵护姑娘一样把肩膀借给他,没正经地说:“周晓楠来大姨妈时候就像你丫这么弱,出了汗了,没事了啊,别他么装死了!一堆活儿呢。”
学辰抹下额头的汗,用李烨的玩笑撑起身子,这世上依旧没有一块土地是属于他的,连梦里那片领地也沉降了。
仰头笑了笑,既然脚下没有容身之所只好成为天上的星。
他辞别许励航,住进集体宿舍,跆拳道训练和演技课程每天超过12个小时,教练说他不是疯了就是不想活了。
历经的生命过程当中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渴望成功,竞争原是他不屑触碰的,那就像非洲草原上两头雄性鬣狗抢夺被狮子享用过的血淋淋的碎尸,烈日下腥臭的羚羊残骸或是招了苍蝇的干涸内脏。
如果牙齿染血才能缓解饥肠辘辘,学辰宁愿那血属于自己而非对手或早已没有生命迹象的猎物。
对自己过分严苛的好处是可以轻易隔离卑微的出身和无望的爱恋,关闭尹学辰的过去才能开启allen的未来。
不知道是第几个拂晓的光耀开他的眼睛,骨节有些撕扯的疼,身上又多了几处淤痕,想必是半夜摔下床的时候弄伤的,因为他总是对梦境拳打脚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