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同宜坐在杨砳对面,气的脑仁疼,她闭着眼睛,右手捏着自己的眉心,努力地降低自己的怒气值,“杨砳,你能不能不要打扰我工作。这么多年我妨碍过你工作吗?”
“我没打扰你,我看过你的预约安排,你今天下午本来就没预约我才选的今天下午。”杨砳一脸无辜的样子。
宋同宜扶着额头,狠狠剜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的预约安排的?”
杨砳窝进沙发里,点了几下手机屏幕查看邮件,“你工作室的预约系统是我给你写的。要知道这些很容易,我动动手指就可以了。”
宋同宜:“你什么时候道德感这么低下了?”
杨砳:“你一直不回我消息,又有脚伤,我以为你在工作室摔倒了起不来,只好自己过来看看。”
宋同宜决定放弃和他纠缠,道理根本讲不通,他这人从来都是想干嘛干嘛,“你才摔倒了起不来呢。你有事儿吗?有事说事。”
“你脚还疼吗?”
宋同宜一脸冷漠,“已经好了。”
“要不要再去医院看看?”
宋同宜叹了口气,她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时候很少生气,她总在这个位置上面对来访人,专业和平静是她坐在这里时的常态,“不用。吃饭吧。”说着就拿起了面前的筷子。
杨砳吃的很少,他大部分时间只是坐着,偶尔往宋同宜碗里夹菜,她立刻吃掉的他就再给她放进碗里,她不动筷子的就放进自己碗里吃掉。宋同宜也懒得理他,随他怎么夹菜也不和他讲话。
见宋同宜不说话,杨砳开始变本加厉,她看着自己碗里堆成小山的饭菜,挑了一块羊肉,放进嘴里,太膻了,那味道让她直犯恶心,她尝了一口就赶紧吐进垃圾桶里。
“怎么了?”杨砳一脸询问。
宋同宜拿起纸巾擦了擦嘴,“太难吃。”
杨砳:“那你吃点儿别的。下次不点这个了。”
宋同宜做了个深呼吸,睁大眼睛直勾勾盯着杨砳,“杨砳,我根本不喜欢吃这家店!红烧肉太腻、羊肉太膻、汤又齁甜、菜心太老,还贵的要死。”
杨砳放下筷子,身子往前倾了倾,双肘撑在膝盖上,也看着宋同宜的眼睛,“那下次换一家。”
杨砳似乎没有体会到宋同宜这些话是没有下一次的意思。
宋同宜又在叹气了,她知道他的阅读理解一向差劲,小时候读《承天寺夜游》,语文老师问他为什么“怀民亦未寝”,杨砳很笃定地回答:因为张怀民爱熬夜。语文老师不死心,对他循循善诱,问他张怀民为什么会熬夜,杨砳更笃定了,他告诉语文老师——是因为生物钟问题。几百年前一个郁郁不得志的灵魂就这么被扣上了爱熬夜的帽子。文字背后的深意对他来说根本不值得探究,老人与海对他来说就是个老头儿钓鱼的故事,海燕对他来说就是一只鸟乱飞的故事。杨砳是语文老师一生之敌。
所以她决定直接一点儿,“杨砳,你这两天总在我眼前晃,是不是想和我谈一谈。”
“你想谈吗?”杨砳还保持着那个姿势,静静盯着她,她有一瞬间恍惚,觉得他像自己小时候养的那只大狗,总是睁着大眼睛等待她投喂。
宋同宜:“那就谈吧。”
她右手握成拳撑着脑袋,整个人歪在沙发里,“上次那个离婚协议是网上随便找的,财产部分只说了一人一半,我今天和你详细说说,既然你说房子的贷款你来还,那个房子我就愉快地接受了,车嘛咱俩一人一辆也没什么好分的,家里还有些现金和贵金属,估计二十万的样子,就一人一半吧。”
宋同宜见对面的人没什么动静,瞟了他一眼继续说:“你存款我也不知道有多少,其他房产、投资乱七八糟的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你看着给,我也不会狮子大开口随便坑你。你们公司的股份我就不分了,你们要上市,突然分走一半股份估计挺麻烦。我的存款就二十来万,想来你也看不上,不过也算是夫妻共同财产嘛,你要是实在想分一分,你直接从给我的钱里扣掉十万就行,家里的东西你有喜欢的就搬走,剩下的算我的。我已经预约了民政局的离婚登记,我看你最近这么闲估计有空,这周五上午十点去民政局,然后三十天离婚冷静期过了咱俩就去领证。”
她噼里啪啦说完一大段也没准备停,她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至于父母那边,各自解决吧,我和我爸妈说,你和你爸妈说,两家老人住的近,以后说不定也得常常见面,我劝你说的委婉一点,你爸我爸都是暴脾气,打上门去就不好了。以后嘛,咱俩就各自精彩,你走你的我走我的,虽说耽误了你几年青春吧,但我也赔上我的时间了,咱俩谁也别怨谁,祝愿你早日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杨砳扬了扬眉毛,慢慢开口:“你想谈的是这个啊。”
宋同宜皱着眉头,“不然呢?”
杨砳:“我想谈的是——”
他换了个姿势,双手交叉抵在下巴上,“你买的那幅画送到家里了,我想问问你是放在家里呢?还是你想挂在这里?要是挂在这里我帮你挂。”
宋同宜突然格外理解语文老师的心情。
她捏着眉心,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对面的人就像她小时候养的狗,她扔个球出去,那条狗硬要叼回来个树枝子往家里闯,还一脸无辜的等待表扬。
宋同宜:“那画是刷的你的卡,算是你的,你处理吧。”
杨砳勾了勾嘴角,“哦,我听说那画还附送了赠品?来送画那个画家提了一句,还特意问你喜不喜欢,那赠品是不是也是我的。”
宋同宜很疑惑,画廊画家还管送货?“你说乔十?他去送的?向小园不是说派人去吗?”
杨砳:“向小园和他一起来的,向小园带了一堆爱马仕送你,我都堆衣帽间了。”
这很向小园,向小园无论去哪里旅行度假,给她带回来的全是各种橙色的盒子,总之和当地特色毫无关系,让人完全猜不出她到底去的是哪里,以前是各种包包,见宋同宜对包兴趣缺缺,之后就改成了各种锅碗瓢盆。
宋同宜:“哦,估计是杯子啊盘子啊之类的。等我回去收拾吧。”
杨砳向后靠在沙发上,没有放弃,“赠品呢?”
宋同宜觉得他在无理取闹,“就一张速写,画的还是我,我找了个相框装起来了,放在书架上,你要喜欢就拿走。”说着指了指身后的书架,那幅画放在第三层的角落里,和她的小来访人送的儿童画放在一起。
杨砳把双手枕在脑后,“这样啊,那算了,看来乔十指定了人选,画还是给你吧。”
宋同宜:“行。”好几万块钱呢,说不定以后还能升值,不要白不要,她当时犹豫着要不要刷自己的卡,是想把画送给程乐游,画的是程乐游家乡,估计她也喜欢。
宋同宜见杨砳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解了领带摘掉眼镜闭上眼睛躺在沙发上。
“杨砳。”
“嗯?”对面的人连眼睛都没睁。
“没事儿的话你可以走了。”
“我付了钱的,下午两点,就快到了。”
“我不会给你做咨询的,这不符合咨询伦理。”
“我知道,我就是单纯地买你一小时的时间。”
“那我——”
没等宋同宜说完,杨砳就打断了她,“——谢绝退款。”
“你忙你的吧,我睡会儿。”
过了许久,沙发上的人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宋同宜走过去看着沙发上的人,杨砳太高了,他的腿只能搭在沙发扶手外。她拿起一条毯子,弯腰盖在他身上,看到他的睫毛颤了几下,睫毛下是一圈乌青,他皮肤白,这点黑眼圈被衬得明显。真能熬夜,不知道他熬夜的时候会不会想起张怀民。
杨砳一直到三点也没醒,宋同宜坐在办公桌前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一个小时早就过了。宋同宜起身的时候杨砳听到响动刚好醒来,他坐起来,刚睡醒眼神有点迷茫,半边身子还披着毯子,头发乱成鸟窝横七竖八的歪着,衬衫也被揉得皱皱巴巴。他抬手抓了抓那头鸟窝,问宋同宜几点了。
宋同宜从茶几上端起水壶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你该走了。”
杨砳呆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着她,很认真的说:“睡着不算。”
宋同宜突然觉得这一整天都很荒谬,她搞不清杨砳到底在犯什么病。
“怎么你睡着了时间就不走了吗?时间以你的意志为转移啊,没想到你这搞现代科技的还是唯心主义啊。”
杨砳接过水杯,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掏出包里的电脑开始噼里啪啦的敲着键盘。
“你干什么?”
杨砳把电脑屏幕扭过来展示给她看,上面赫然是她工作室的预约系统,他笑了笑,“那就再来一小时。”
宋同宜揉着太阳穴,只觉得头疼,“你不要影响我工作。爱呆着你就呆着吧。以后也不要乱黑进我的系统里了。”
宋同宜转过身回到办公桌前,不死心又讽刺了一句:“杨砳,道德感太低不是什么好事。”
杨砳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整个下午宋同宜都没再和他讲话,但整个空间也不算寂静,杨砳时不时接个工作电话,他们两个人各自噼里啪啦敲着键盘工作,只不过宋同宜敲键盘的力度比平常大了些。
时针终于指向了五点,宋同宜啪地合上电脑,走到杨砳面前,一脸送客的表情,“杨总,我到点要下班了,比不了您,我这个无产阶级非常感谢先辈用革命换来的八小时工作制,从不加班。”
杨砳抬起头,笑着看向她,“你要不再等等?我叫了晚饭,等会儿就送来。”
宋同宜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别担心,不是中午那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