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周小姐怎么认识杨砳的?一米八平常不都是t恤短裤人字拖吗?怎么和周小姐见面还要穿正装。”
宋同宜躺在程乐游客卧的床上,尽量忽略耳边程乐游无穷无尽的碎碎念。
程乐游突然侧过身,支起脑袋,她悟了!
“杨砳不会是出轨了吧?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是不是就是那个周小姐?那个周小姐为什么来找你?不会是来示威的吧?宋同宜我和你说,出轨了就该和他离!想不到杨砳喜欢那样的。”
宋同宜只好闭上眼睛。
“那个周小姐和你说过什么吗?他俩到底什么关系?”见宋同宜不说话,程乐游伸手推了推她。
“程乐游,你过来。”宋同宜冲她勾了勾手。
程乐游迅速把耳朵凑到她跟前,宋同宜一把揪住她的耳朵,在她耳边大喊:“咨询伦理!伦理!伦理!”
程乐游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捂住自己的耳朵,“宋同宜你是不是有病!”
宋同宜把双手枕在自己脑后,盯着天花板,“你知道我要对来访者的谈话保密,而且不是你想的那样,杨砳也没出轨,他不屑于做这种事。”她知道杨砳懒得骗她,骗人其实是一件耗费心力的事。
“我当然知道咨询伦理,只是我没想到她和杨砳的关系竟然是你们谈话的内容。看来是真的有点儿关系。”程乐游重新躺回宋同宜身边,和她头靠着头。
“别猜了。反正都签字了。”
程乐游张了张嘴还要开口,还好电话铃声解救了宋同宜。
宋同宜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后,也不太确定这到底是不是解救。
“宋姐!”
宋同宜接起电话,听到对面的人熟稔的称呼不由得捏了捏眉心,宋同宜的母亲李女士今年五十有五也没什么人会叫她一句李姐。
“小园你好,有什么事吗?”
“我和谭风度假刚回来,给你和杨砳带了点东西,你们在家吗?我给你送到家里去吧。”
“不用不用,我们不在家,谢谢你小园,你让谭风直接在公司交给杨砳就好。其实不用破费的。”
“那怎么行,他俩都不靠谱,我还是给你送过去吧,你是在工作室吗?”
“不如我去你那里取吧。我今天休假,也不在工作室。”
“那正好,宋姐你来我的美术馆吧,就是上次你来过的清风美术馆,今天有一个新锐艺术家的联合展览。我们聚一聚,张总和年总的太太也会来。”
宋同宜愣了两秒,休假说的太早了,她就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她本想直接告诉向小园她和杨砳离婚的事,以后就不去这类聚会了,要开口时又作罢,因为向小园知道了等于全世界都知道了,根据宋同宜多年的经验,那样她势必会成为圈子里的话题中心。
“我几点去?”
“十点到就可以,宋姐你到了给我打电话。”
提前一小时给她打电话,恰好留够了她换衣服和路上的时间,她越来越佩服向小园了。
她并不知道向小园口中的张总年总是谁,但并不妨碍向小园把宋同宜和他们的太太凑在一起。自从知道杨砳公司的多位员工发家后抛弃糟糠妻的凄惨故事之后,小园就自动将宋同宜划为队友,试图建立起统一战线巩固原配妻子的地位。
向小园热爱社交,认识许多的太太,逐渐成为太太间的中心人物,她经常组织太太们聚会,美其名曰互通有无、交换信息、好做生意,每次还都拉着宋同宜参加,宋同宜虽然没什么消息可以和他们互通,但她不忙的时候一般不拒绝到场,因为不在场的人往往会成为被谈论的对象,被人胡乱猜测实在不怎么体面。
宋同宜挂了电话,伸手戳了戳程乐游,“程大小姐,老规矩,两小时后打电话解救我。”
“求我。”程乐游撑着头懒懒地看着她。
“求求你。”宋同宜双手合十,低头低的彻底。
“我打完电话去接你,然后请我吃饭。”
“成交。”
宋同宜扎起马尾,只涂了个口红,换下t恤牛仔裤,从衣柜取了条绿裙子穿上,露出一截小腿。她拿了车钥匙,拎着自己的帆布包出门,出门后想了想又折返,在外面加了一件开衫。
她九点半到了美术馆,绕着美术馆停车场开了一圈,看到车位上停了一整排的黑色保姆车,宋同宜觉得头疼,这架势,哪只两位太太。她把自己的沃尔沃停进一个角落里,下车后她对着车窗玻璃扯起一个微笑,仔细研究着车窗倒影里自己的嘴角弧度,不能笑得太过分,也不能笑得太虚假。
还没走到门口,那声熟悉的“宋姐”已经率先闯进她的耳朵。她冲那个红色的身影招了招手,“小园你好,好久不见。”
“宋姐,好久不见,你又漂亮了。”向小园热情地挽上了她的胳膊。
“你也是。”她复现出刚才的恰到好处的嘴角弧度。
这倒不是客套,向小园很好看,她美的很张扬,浓烈的五官加上凹凸有致的身材,整个人艳光四射,配上一袭红色裹身裙着实吸睛。
“今天来的是张太太和年太太,她们的老公是杨砳谭风他们公司的目标客户,有意向和他们合作,今天先和她们熟悉熟悉。”向小园侧过身在宋同宜耳边悄悄说话时,她耳边只硕大的蝴蝶耳环时不时往宋同宜脸上扑棱。
“还有谁?”宋同宜不动声色地远离那只耳环,小声问她。
“还有妇联来的两位,是区里领导的太太。谭风说今年有可能会和区政府合作。剩下的人不太重要,是我拉来凑数的。”
“知道了,我需要做什么。”
“捧着!不动声色地捧着!”
宋同宜叹了口气,她一直怀疑这类太太聚会的有效性,她不太相信那群人精一样的男人会因为老婆高兴与否就选择是否与某个公司合作,烽火戏诸侯的事情不可能发生在现代社会,在利益面前,什么都要往后稍一稍,就算宋同宜今天和她们义结金兰,等明天别人那里有更大的利益时,该拜拜还是得拜拜。合作不合作往往是早就定好的事情,然后派老婆过来走走过场,她和她们其实都左右不了什么。
不过没关系,反正也是最后一次,她很快就可以回归无产阶级的平淡生活。宋同宜抱着站好最后一班岗的心态满面微笑的和向小园一起向那群太太走去。
“张太太你好,年太太你好,我是宋同宜。”
“杨太太,你好。”
“这位是李太太。”
“你好,你好”
“这位是孟太太。”
……
一群精致到每根头发丝的女人在这里互相称呼着并不属于自己的姓氏。
宋同宜的脸快要笑酸的时候,向小园终于带着大家入座。她扫了一眼桌上的茶点,觉得向小园真舍得,黑松露和鱼子酱都用上了,可惜这才上午十点,她实在没什么胃口。
她听小园讲了半天才知道,今天的聚会还是一个慈善筹款活动,今天清风美术馆艺术品收益的一半将捐给慈善机构。
得,又得花钱。
等宋同宜在心里终于盘算完今天最多能拿出多少钱,向小园发起了最令宋同宜痛恨的自我介绍环节。有一两个生面孔就容易造成这样的局面,何况还是张太太和年太太两个高贵的生面孔。话筒在一圈女人中间传来传去,先介绍自己,再介绍丈夫,职业嘛,一般是家族里的慈善基金管理人,或者是某个美术馆的挂名策展人,又或是古董及珠宝收藏家,没有全职太太,大家心照不宣的默认全职太太不是在这类场合可以说出的职业。
“大家好,我叫宋同宜,我是一名心理咨询师。”
宋同宜简短地结束了这一环节。她看到有几位女士抬起了头,眼睛里露出点惊奇的神色,心理咨询师,这实在不是一个富太太常从事的职业。
宋同宜又扯出那个标准的微笑,向大家递上自己的名片,顺便也介绍了自己的合伙人程乐游和她们的工作室。
“大家如果感兴趣的话,有空时可以去我的工作室坐坐。”
她说这话,很大程度上是在客气,但之前还真有在聚会上认识的太太去她工作室想做咨询,宋同宜一股脑全推给了程乐游,做这一行难免会了解来访者的某些不为人知的欲望或者支离破碎的关系,虽然她有良好的的职业操守,但并不妨碍别人揣测她的意图,毕竟商业关系错综复杂,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秘密是很令人头疼的一件事。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她赚不了的钱,就让程乐游赚。
“好啊好啊,有机会一定去看看。”不知是哪位太太先搭腔,然后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客套声中,谢天谢地,这个环节终于结束了。
向小园带着大家向展厅走去,大家心照不宣的围绕着张太太和年太太。
宋同宜今天决定认真听一听那些艺术家的讲话,反正肯定是要花钱的,这钱得花的值才行,要挑个升值空间大的买!艺术品,宋同宜也追求性价比。
宋同宜盯着那个正在巨幅抽象画前讲述自己创作历程的艺术家,他的头顶寸草不生,却有茂盛到夸张的胡子。
在听到艺术家一口气说了五个长难句外加一连串不认识的外国人名之后,她决定放弃分析哪幅画升值空间更大,看命吧,她心想。伴随着艺术家不断开合的嘴唇,她开始走神。
他要是去植发的话能用胡子上的毛囊吗?
估计不够用,他秃的有点儿厉害。
正当她估算艺术家的头顶和下巴各自的面积时,向小园走过来用手肘碰了碰她,塞给她一杯香槟,“宋姐,张太太等会儿会过来。知道你不喝酒,这看起来像香槟,其实是矿泉水。”
宋同宜抬手看了看表,距离程乐游打电话还有半小时,“好。”
“……抽象即本质!”大胡子艺术家终于使用了一个简单句来结束他的讲话。在一片掌声后,太太们三三两两地散开,开始寻觅自己心仪的作品。宋同宜眼睁睁看着张太太向她们走来。
“张太太,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向小园早早张开双臂,热情地拥住了张太太。
“宋姐今天听说您要来才来的,平常她很少来参加聚会的。”
宋同宜看着向小园面不改色的扯谎,只好又扯起那个标准的微笑,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张太太看向她,“是吗?那真是不胜荣幸。”
“杨太太也喜欢莫奈?你的包真不错。”张太太眼神落到宋同宜肩上的帆布袋上。
宋同宜看到向小园神色变了变,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
“谢谢,是我朋友在英国读书时给我带的。她很喜欢莫奈。”她现在已经可以很平淡的提起自己的帆布袋。
刚和杨砳结婚头两年,刚刚毕业的宋同宜拎着自己最贵的帆布兜子去参加太太聚会,后来经向小园之口才知道大家给她贴的标签是“真穷酸”,宋同宜的自尊心开始膨胀,本着不能给杨砳丢人的想法,她拉着程乐游一头扎进奢侈品市场,还没等她们研究清楚爱马仕怎么配货最划算,杨砳的公司已经在互联网蓝海里杀出一条血路,这时候依然拎着帆布袋的她标签变成了“假清高”。
她恍然大悟,她总结出一个悖论,被人如何评价竟然与她自己毫无关系,她的标签上的内容只随着杨砳的银行账户里的数字波动而变化。去他的吧,她想,她在内心向马克思她老人家忏悔,忏悔自己刚毕业就成为商品拜物教的一员。消费主义都去死吧。然后报复式的每天带着自己的帆布包招摇过市。
不过她现在应该可以被她们评价为“真清高”,毕竟一乐科技即将上市,上市公司老总太太还拎着五年前用的帆布袋,怎么想怎么清高。哪怕她这个时候去扫大街,大家也会觉得她是为了保护地球而献身的环保主义斗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