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隔得这么远,战场上细致到个人的对战情形,她既看不真切,也没法看得精细。
就好像现在,她便是不明白那些绑着黑色巾布的人为何就停了下来,简直急得抓耳挠腮。
下去吧,她怕等她下了山的时候,底下都已经打完了。
可如果不下去吧,她又是真的看不清楚!
事实上,那是仇怀光单人匹马地拦住了达奚嵘。
仇怀光作为在御前带刀的千鹘卫将军,她最擅长用的兵器,自然是刀。
但,长.枪、以及长刀的用法也是大商的武将所必需会的。
这会儿那把顶端包了布的长棍在她的手上,竟是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令人应接不暇。
达奚嵘可是习惯了在战场上作战的武将,遇上眼前这名武艺高超的女将军,一时间竟有些招架不来。
“别和他拼力气!你拼不过的!”
远处的孙昭正在收拢部队。
此时包围已成,他便将围着达奚嵘的那道封锁越收越紧。
见到两人战至焦灼,孙昭便着急地喊了一声。
可仇怀光却是目光冷然,沉着应敌,回了他一句:“管好你自己!”
看到仇怀光竟是正面扛下了达奚嵘的一招,孙昭连忙把仇怀光的那部分兵力都接管过来,并命人把已然身处包围圈的那些系着黑色巾布的人给捅下马去。
此时仇怀光手中的长棍已然在达奚嵘的力逼之下弯曲起来。
眼见着那几名身系黑色巾布的小兵也将长棍刺向自己,她便将挡着达奚嵘那一击的长棍向着旁边一个倾斜,而后丢了手上长棍,一拍马鞍旋身而起,在躲开了四五根长棍的或刺或挑时,直接向着达奚嵘连出七脚。
那便将这位穿着铠甲,块头也比她要大了许多的战将踹下了马去。
在达奚嵘“哐当”一声落地时,仇怀光便也刚好坐到了他的马背上,且抓住了一把向她刺来的长棍,将其夺下,将那四五个小兵全都扫下马去。
当赵灵微跑下山来的时候,便正好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胜负已分。
*
一个时辰后,
朔方郡,
守将官邸。
“怀光,你赢下达奚将军的那一招,我和达奚将军都很好奇。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此时,参与了那场演练的四名武将,还有赵灵微的一班亲信都在正堂之上。
由于赵灵微说的是商言,齐安便尽职地为正站在这里的魏国人传译起了这段话。
赵灵微对仇怀光说出此言的时候,是带着笑意,且语调温柔的。
但齐安为了尽显他们大商的气势,因而是抬首挺胸,用很正的音调高声说出了这句话的。
如此一来,必然会给人以完全不同的感受。
达奚嵘在齐安说完之后,也是点起了头。
对于仇怀光不等他与孙昭决出个胜负便直接冲过来,两人一起合围他,他是不服气的。
只是赵灵微后来对他说“兵者,诡道也。”
因而,他也便只能把那些不服气压到心底去了。
但对于仇怀光身为一名女将,却拥有如此武力,甚至堂堂正正地将他从马上击落——这又让他感到很是服气。
仇怀光:“回殿下,圣上喜欢看马球。故而卑职在圣上身边的时候,便时有和人比试马球。卑职将达奚将军从马上击落的那一招,便是卑职在马球比赛中会用到的招数。”
赵灵微:“你们打马球,打得这么凶啊……”
这样的话语让赵灵微脱口而出,而后她便在齐安深吸一口气时反应过来,转头说道:“刚刚的那句话就不用译了。”
赵灵微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因为,她这会儿看起来虽是威风凛凛的,在神都那会儿,却是个小可怜。
在换上男装偷偷跑出门时,她甚至都不能暴露身份。
马球比赛这种民间很难举行起来的赛事,她则只是听说过,也看过描绘马球比赛的画,却是从没真的亲眼见过。
到了这会儿,倒是自曝其短了。
仇怀光看到赵灵微这般模样,便笑着说道:“殿下若是想看,待到冰雪消融之时,卑职也可以命人为殿下打一场马球比赛。”
“好!一言为定。”
赵灵微郑重地应下,随后她便唤童缨替她取来那只事先已然准备好的木匣子。
里头装着的,正是她亲手画的白色鬼面具。
这也正是她要给到本次演练胜出者的奖赏。
赵灵微将鬼面具取出,向众人展示了一番。
随后她便起身,从主座之上走了下来。
她竟是要亲手把这张面具交到仇怀光的手中。
赵灵微:“怀光,今日看到是你赢下了演练,吾心甚慰。因为你不仅是跟着我从神都一路而来的商将,还是一名女将军。”
仇怀光:“能为殿下分忧解难,实乃怀光之幸。”
赵灵微:“既然女将军都能赢过那么多男子,统帅全军。那么,我身为女子,一定也可作为朔方郡之表率,在魏国谋取些什么。”
说罢,赵灵微便灵光一现,说道:“现在就戴上这面具,也不知好不好看。不如,我替怀光把它系在腰间吧。”
仇怀光:“这……殿下,这似乎不妥。”
这种不知是受宠若惊,还是诚惶诚恐的样子在仇怀光的身上实在是很难看到。
因而赵灵微就觉得自己更应当这样做了。
赵灵微的个子其实不矮。
在神都的贵女中,她已能算是偏高的那些了。
然仇怀光却似是有北方血统,比之孙昭都没有矮上多少。
如此,赵灵微便不需太过弯腰躬身便能替她把那张鬼面具系到腰间。
“系好了。”
赵灵微的手本就很灵巧。
这会儿她又是给女子的腰上系点东西,自是动作既自然,又流畅。
不一会儿,她便给人系好了。
别说,这面具虽被她画得很是凶恶,然而被挂在了穿着盔甲的女将军身上,竟是既合适,又还挺好看的。
赵灵微向后退了两步,目光柔和地看了一会儿,称赞道:“好看。”
话音刚落,仇怀光便跪在了赵灵微的身前,郑重道:“末将愿为殿下征战沙场,万死不辞!”
此言一出,这些跟着赵灵微一起来到了朔方郡的商将以及文官们,便都跪在了赵灵微的身前。
武将们将仇怀光先前说的话重复起来。
而文官则说——“臣愿为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齐安见此情景,便也跪了下来,却是用魏言说出了那两句话。
这些魏将于是终于反应过来,也说出了堪称誓言之语。
震天般的声音冲破守将官邸的正堂,带着回音向外而去。
那自灵武郡星夜回程的队伍也便是在此时回到了朔方郡。
领兵出城的贺楼楚坐在马上,等待着传信官将自己回城的消息带给身为城主的太子妃殿下。
这些士兵是由他向公主殿下借的。
因而,他便要先还兵于他的太子妃,将这些人带回城外的军营,而后才离开这些已经随他出生入死了十天的人。
传信兵骑着快马冲进城内,贺楼楚则抬起自己的左手,看向手腕上的那条水蓝色发带。
他在灵武郡内洗了澡。
那时,他用皂角搓了搓发带,却是不敢用力,也未有将它解下。
是以他只是洗掉了些许上面沾到的灰尘,而没能把溅在上面的血也一并洗去。
这让太子殿下有些不那么高兴。
因为这到底是他的太子妃亲手给他系上的信物。
其意义,自是非凡。
他所骑着的这匹马儿似乎对主人此刻的心情若有所感,“哼哧”“哼哧”地哼着气,在城前的雪地上来来回回地走着,简直就像是个已然等急了的人。
但他爱慕的女子并未有让他等待太久。
来自好多匹马儿的马蹄声很快便从城内传来,似是传信官才到达守将府邸,公主殿下便已然领着人出来了。
一日不见,不会如隔三秋。
但十日不见,却是真的就好像已经隔了一整个冬天。
骑着马的赵灵微隔着好一段路便停了下来。
待到她确定她的贺楼小可怜没有缺胳膊少腿,也似乎也没有又受了什么很重的伤,她才又让马儿向前“得得得”地小跑起来。
贺楼楚就在吊桥的尽头处等待着她。
那是领了兵的武将在交还兵员之前所能进到的,离城最近的地方。
待到赵灵微已然离他很近了,他便下了马,把龙雀天戟插进了厚厚的雪中。
他很是认真地看着骑在马上的人,开口便是一句:“瘦了。”
说罢,他便又是皱着眉问道:“现在还是冬天,怎么也瘦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