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上的吊祭过去,继续关注沈家的人就少了。
因今年“京察”,京官调动颇多,有升官的,有外放的。加上时至年底,各家各户娶媳嫁女的多,各种人情往来需要交际应酬,刑部尚书沈沧病逝的消息,渐成昨日黄花,已经鲜少有人提及。
沈洲眼见着世态炎凉,却是并未愤愤,这样事情早在当年太爷故去时就经了一遭。
三老爷依旧伤心,只是也在克制,不愿在这个时候,让家人再为自己分心。他晓得这个家里,对于沈沧离世,最难过的绝对不是自己,而是与兄长相濡以沫四十年的长嫂。
因担忧徐氏,三老爷即便身子骨依旧虚弱,一动就是一身虚汗,气血两不足,却也没有继续卧床休养,常拉了三太太带了四哥儿上房来宽慰徐氏。
三老爷与沈沧虽不是同母,可兄弟两人都肖父,长相本就有三分相似,只是三老爷要更清俊些。如今三老爷因伤心长兄之逝,憔悴清减许多,没有了过去的从容,面上看着老了好几岁,倒是与沈沧越发相似。
徐氏眼见着,心里亦是唏嘘不已。丈夫生前最不放心的就是自己与这个幼弟,可治丧最是熬人,徐氏少不得分出几分心思,叫人盯着三老爷的身体。
徐氏从三老爷想到沈洲与沈瑞叔侄,不管沈洲如何提不起,可沈家现下依旧需他壮门面,就算之前有不谨之事,再进一步艰难,可现下这个品级能保还是要保住,否则等以后沈瑞科举入仕后,就少了亲长提挈与庇护。沈家虽有得力的族亲与姻亲在朝,可亲戚毕竟是亲戚,比不得自家骨肉。
徐氏心思一分开,哀思就减了几分,看着也让人安心许多。以她的年纪,要是不看开些,郁郁寡欢,终是熬不住。
这日,正是沈沧“三七”前一日,毛澄送玉姐儿回来。
“三七”由出嫁女儿办,又称“女儿七”,玉姐儿专门回来,就是商议次日祭礼之事。
眼见着徐氏虽是憔悴,精神却比“二七”时要好,玉姐儿也是松了一口气。沈沧是沈家官场上的顶梁柱,徐氏却是沈家家宅的当家人,如今沈沧已逝,要是徐氏再有个万一,沈家就要散了。
玉姐儿的担心,都写在脸上,徐氏见了心下一动,眼睛在玉姐儿肚子上打了一个转儿,低声道:“这个月可换洗了?”
玉姐儿听了,霞飞双颊,低了头轻轻地点了点头。
虽说玉姐儿出嫁数日就开始守孝,不过之前还有几日,要是喜上身,现下也该有所反应。如今既是换洗,那就是上个月没怀上,接下来身为出嫁女,玉姐儿要守孝一年。
徐氏虽有些失望,不过想想玉姐儿年纪,便拍了拍玉姐儿的手背道:“如此也好,你还小呢,多些时间调理调理身子,也是好事……”
玉姐儿点头道:“母亲放心,女儿会好生照顾自己,只恨离家早,不能在母亲身边尽孝……”
要是让玉姐儿自己选择,她宁愿在家守孝三年,陪着家人守孝,也不愿早嫁。徐氏名下虽还有沈瑞在,可儿子与女儿还是不同。沈瑞再孝顺,也不能日日陪着徐氏,换做玉姐儿却是可以。
徐氏道:“且让我省心些吧,你们兄妹渐大,我放心不下的唯有你们的终身大事,将你好好的嫁了,我都松快了一半;等以后你嫂子进门,我就彻底自在……”
玉姐儿将头倚在徐氏胳膊上,道:“母亲可别想着偷懒,不管二哥以后是蟾宫折桂,还是娶妻生子,都需要母亲好好的坐镇家中……”
徐氏想起丈夫生前的话,只觉得心中大恸,眼圈已是红了,却是带了笑道:“好孩子,咱们都要好好的、好好的……”
黄华坊,贡后街,一处四合院中。
看着温文儒雅的儿子,郑氏与有荣焉,看的移不开眼,点头道:“大哥可真俊……”
沈瑾脱下身上试产的织锦棉衣,摇头道:“作甚这样急?儿子身上又不是缺衣裳穿……”
郑氏含笑道:“是我等不得,想要早点见大哥穿我缝的新衣……”
自弘治十三年,郑氏离开松江启程去山西,母子两个已经四年未见。儿是娘身上的离骨肉,郑氏没有一日不想沈瑾。自打收到南边的信,知晓儿子中了解元,将上京应试,她便掰着手指头等着。
日盼夜盼,终于将沈瑾盼到京城。郑氏眼见儿子身上衣服单薄,将自己预备好的新衣拿出来,可尺寸却不对。之前的尺寸长短是够了,却是骗肥大。郑氏连夜挑灯,修改了一套棉衣,这会儿就拉着儿子试穿。
眼见着尺寸都合适了,郑氏面上就多了欢喜:“既是合身了,就穿着……京城比松江府冷的多,仔细别冻着……”说到这里,顿了顿道:“别处还罢,瑞哥儿那里还需大哥亲自过去看看。族亲长辈需要拜会不说,就是瑞哥儿跟前也需大哥好生谢一谢。”
郑氏现下住的这处院子,虽不算大,是一破二的院子,可位置却极好,周围住的都是读书人家,就算有外地人,也都是在京备考的举人。这里的位置,距离贡院也只有半刻钟的距离,明年沈瑾下场时也便宜许多。
对于沈瑞,郑氏感觉一直很微妙。不过孙氏也瞧出来,沈瑞到底是孙氏的亲儿子,小时候再淘气也只是淘气,并不是刻薄狠毒性子,是个心胸宽广的。就如当年孙氏这个主母从来不屑与郑氏使手段一般,沈瑞也从没有针对过沈瑾,甚至能帮的时候还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