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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6章 乱燕宫子之用狠 陷绝境天香使毒(3)

日头初升时,在子之主持下,稀里糊涂的太子哙于燕宫正殿登基即位。子之真也聪明,只字不提易王死因,只对众臣宣称,先王突患重病,于昨夜薨天,依照燕宫旧制,由太子哙即正位。

无论是子之还是子哙,在燕国上下皆有口碑。先王既薨,一切都成过去,众臣也就安心了,依序叩拜新王。

子哙发出的第一道旨令是,定先王谥号为“易”,为先王举办大丧。想想也是,易为变,先王之始及先王之终,真还是充满变数呢。

接后三日,子哙连发几道旨令,拜子之为相,辖制百官并三军,拜鹿毛寿为上卿,任命将军市被为宫尉,并按子之提供的名册重置百官职守,蓟城几家死忠于易王的大户均被抄没。整个变动过程波澜不惊,没有腥风血雨。

三日过后,蓟城解禁,新立百官上朝。燕国百姓皆知子哙仁善,得知是他为王,无不笑逐颜开。子哙随即大赦天下,燕国旧貌换新颜。

在子哙即位的第三天,子之与子哙之间发生了一次重大冲突。

冲突的核心是如何处置王后及公子职。子之认定是秦使、王后谋害先王,改立子职为太子,因而,当以弑君罪悄悄处死王后、子职与秦使。子哙坚决反对。子哙看过现场几人的尸体之后,已晓得他们死于何毒了,而这样的毒只有子之才能搞到,王后与秦使是不可能得到的。

无罪而杀,必遭天谴。

争至最后,子哙以不当燕王相迫,子之无奈,只好长叹一声,对子哙道:“王上,未来有一天,您终会为今天的仁慈付出代价,从而使燕国陷入绝境!”

子之传令放走王后并子职,流放他们至武阳。至于公子疾,作为秦使,自也放行。

王后一行车马在子之亲信的押送下离开蓟城之后,子哙即使其夫人驾王辇亲赴武阳,恭请太后姬雪回宫,主持燕国宫政。

姬雪却不肯回来,回来的是苏秦。

纵亲六国中,苏秦最不想看到的是燕国内乱。这种情愫深深地置根于苏秦的心底,一半是出自于对姬雪的情感,一半是出自于对老燕公支持他合纵的感恩。当变故发生,袁豹快马加鞭,于中山境内追上来时,苏秦的震惊可想而知。

苏秦调转车头,朝蓟都急驶,中间换马不歇,星夜兼程,前后不过三日就已驰入蓟城南门。

城门已经解禁,百姓秩序井然,苏秦担心的动乱并没有发生。

苏秦吁出一口长气,放缓车速,驰往宫城。

苏秦归来,子哙喜极而泣,与子之一起将他迎入偏殿,将事件过程简述一遍。

苏秦支走他人,独问子之易王的死因。

子之晓得瞒不过苏秦,遂将如何毒杀易王的过程扼要述过。当年文公突然离世,死因蹊跷。姬雪力主查出真凶,苏秦之所以劝说她不可张扬,一是为稳定燕国政局,二是未能找到有力证据,因为先君文公生前与死后几乎没有差别,既见不出外伤,也验不出毒素,完全像是急病暴毙。

“唉,”苏秦长叹一声,对子之道,“一切皆是天命。当年子苏逼死子鱼,以此毒术害死先君,今得此报当是咎由自取。虽然,子苏毕竟是燕国之王,更是方今王上的生父,身后之事不可逾礼。”

“这个自然,”子之保证,“在下已与王上议定了,为先王行大丧之礼。”

面对如此结局,苏秦自也无话可说。

无论如何,子哙继位是个不错的结果,至少说是一举挫败了秦人的所有图谋,使他可在未来一段辰光搁置齐、燕争执,脱身处理三晋与楚国的事。尤其是楚国,已经是迫在眉梢了。张仪的下一目标必定是楚,而楚国若无苏秦,就没有人是张仪的对手。屈平虽说智睿,但过于稚嫩。陈轸虽说老练,但在楚国并无根基,尤其是楚王,对他当年为秦人效力之事存有芥蒂。在楚国,陈轸只有一个人可以借力,就是昭阳,但昭阳年迈,已是强弩之末不说,更不得楚王之心。

苏秦在燕国又住几日,协助子哙立其长子姬平为太子,立姬平生母赵妃为王后,主政后宫。苏秦连续观察旬日,见蓟城并无大乱,子之行事也还有度,也就放下心来,辞别蓟城,再次踏向邯郸之途。

易王后、公子职诸人出蓟城后,在子之手下的押送下来到武阳,交给武阳守褚敏。然而,第二日凌晨,二人就易装换车,与公子疾一起,出武阳南门,涉过易水,越过边境,拐入中山境内。

由于公子疾于此时打出秦使旗号,加之新旧交替,一切尚未就绪,燕国边关未曾得到王命,秦使一行数车一路无阻地越过边境关卡,进入中山。

嫁出去的公主不宜回门,再说,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无论是王后还是公子疾,也都是于心不甘。经过权衡,公子疾决定将王后并公子职送往赵国,一则赵地与燕地隔着中山,二则秦人可以通过河西地北入晋阳制赵,三则赵国有燕国公子在手,东可制齐,北可制燕,西可结秦,堪称是一举三得、皆大欢喜的妙子。

这样想定,公子疾就引领车队越过中山,直入邯郸。

王后出行时带着不少金银珠宝,公子疾寻到合适位置,帮他们买下一处宅院,留下两个得力黑雕守护,嘱他们隐姓埋名,暂不暴露身份,方才动身回秦。

燕宫惊变,于姬雪倒是一次完全解放,因为武阳别宫的原有卫士全被撤换,她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出入宫门了。

然而,太后依旧是太后。为姬雪的名誉着想,苏秦在返至武阳时,仍旧没有出入别宫,而是在武阳包下一个偏静的客栈,于天色傍黑时分,由飞刀邹带来姬雪,两相厮守。不再有任何压力的姬雪在苏秦面前快活得像个孩子,一边脉脉含情地看着他,为他弹琴,一边听他娓娓讲述蓟城宫变始末,好似他所述及的根本不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政变,而是一些与她毫无相干的邻家琐事。

也是天意留人,这夜刚好下起大雨,之后沥沥拉拉又下几日,苏秦也就不再着急赶路,与姬雪连续相守七日。

无论于姬雪还是于苏秦,这七日都是他们此生中最舒心也最放松的七日,在武阳这个偏静的客栈里,由飞刀邹与春梅守护于室外。

至第八日,天色大晴,道路也无泥泞。苏秦挂记赵国,遂别过姬雪,踏上远途。

赵国的事出在上党。赵国新都邯郸与旧都晋阳之间,隔着太行山。太行山为南北脉行,刚好绝断了东西交通,好在有几条河水穿流而过,形成几条天然通道,由南至北,称作太行八陉。

就八陉而言,沟通赵国新旧两都(邯郸、晋阳)之间的只有两条陉,一条陉为井陉,在中山国境内,赵人必须借道中山。当然,中山也不是不肯借道,实际上,赵人的大部分物资及人员往来,都是经由井陉完成的,因为经由井陉,山路是最短的,成本是最低的。另一条在邯郸西南,叫滏口陉,沿滏水河谷抵达武安。武安邑是赵国地盘,因而,滏水陉武安以东段归赵国所有。然而,由武安向西的广大地盘,则属于韩国的上党郡所有,赵国必须经由韩国国境,一路向北,直到橑阳、閼与等韩国城邑,之后再次进入赵国国境,直达晋阳。这条道赵国人最不想走,路远不说,主要是得看韩人的脸色。但在更多的情况下,也即在与中山交恶之时,赵人就又不得不走。

韩人晓得赵人的艰难,总是力所能及地为赵人提供便利,甚至不设关卡,或设卡,但不收赵人的关税。然而,毕竟是自己的脖子卡在他人手里,赵人想不郁闷也难。

百多年来,赵人软里硬里,明里暗里,一直在尝试从韩人手里拿到橑阳、閼与的辖制权,韩人只是不肯。两国几番为这两邑爆发战争,但韩人毕竟是正义在手,底气更足一些,即使赵人暂时拿走,他们也要设法夺回。

近年赵、韩两国分别受到强魏的挤对,二邑的辖权也就如变戏法似的来回转换。庞涓围邯郸时,橑阳、閼与在韩人手里。庞涓再围新郑,两邑中的一个关键邑,橑阳,被赵人抢占。这辰光,魏国疲软,韩、赵各无大事,于是韩人誓言夺回橑阳,并为此调兵遣将。赵人也不甘示弱,一面加强城防,一面调兵遣将。

对于韩、赵的两邑之争,苏秦心知肚明,只是太行之东的事情更大,更多,一宗接一宗,使他无暇顾及上党两邑的局地纷争。但这辰光,纵亲两国已经发展到兵戎相见,苏秦就不能坐视不理了。

苏秦回到邯郸,不及洗尘,就入宫觐见赵雍。

迎出殿门的却是一个胡人,身后站着同样着胡服的肥义。

苏秦怔了,定睛细审,方才认出是赵王,紧忙拱手:“臣苏秦叩见大王!”

“哈哈哈哈,”赵雍长笑几声,上前携住苏秦的胳膊,“我就晓得你是这个表情!走,咱们屋子里说去!”

较几年前相比,赵雍完全长成了,英气逼人。

俟君臣坐定,苏秦盯住赵雍:“敢问王上,这……”

“苏子回来得恰到关键处,”赵雍笑道,“寡人正欲出行,只差半个时辰你我就见不上面喽!”

“王上这……”苏秦略作迟疑,“不会是到上党吧?”

“哈哈哈,差点儿是!”赵雍情绪极好,“不过,寡人有个更好的去处,上党只能留待下次喽。”

“更好的去处?”苏秦盯住他,“是何宝地?”

“是比宝地还要宝的地哟!”赵雍几乎是情不自禁了,“寡人一刻也不想耽误,恨不得插翅飞过去呢!”

“臣贺喜王上喜得宝地!”苏秦拱手,看向他的胡服。

“肥义,”赵雍看向肥义,“你对苏子讲讲,苏子不是外人,是赵国相国!”

“禀报相国,”肥义拱手,“臣陪王上假作胡人,拟过境中山入燕,由蒲阴陉进山,巡查一块新辟的疆土!”

“新辟的疆土?”苏秦怔了,“经由蒲阴陉?”

“因为它就在蒲阴陉的尽头。”

“该不会是涞源吧?”苏秦问道。

蒲阴陉的尽头是涞源。蒲阴陉是由北向南横断太行山脉东出的第二条贯通山道,其尽头的涞源盆地方圆数十里,盛产谷物与山货。

苏秦没有去过涞源,但对这个地方是晓得的,因他不只一次听子之讲过。子之认为,赵、中山与燕,谁能控制涞源,谁就能控制北太行的枢纽。从子之在地上所画的涞源位置图上可知,由该处向北是飞狐陉,直通塞外胡地草原,这辰光为赵国的代郡。由该处向西,直通灵丘,这辰光也归赵国了。灵丘是另外一个枢纽,向北,可通代郡,向南,可通晋阳与上党。由涞源向东,则可经由蒲阴陉东出太行,直达燕国与中山国。

蒲阴径东出太行的谷道为易水。易水分作三条,分别称南易水、中易水与北易水,其中北易水、中易水皆在燕国境内,南易水则位于中山境,因而,无论是对中山还是对燕,蒲阴陉都是重中之重的交通要道,涞源盆地更是连接灵丘、代地与东出蒲阴陉的中转补给所在,因而一直是中山、燕国与赵国的争夺之地。

“嘿,”赵雍大是惊讶,“不愧是苏子,连这么个小地方您也晓得呀!”

“臣贺喜大王!”苏秦再次拱手祝贺。

“哈哈哈,”赵雍笑道,“不瞒苏子,真是一块宝地呀。有此宝地在手,整个飞狐陉,西至灵丘盆地,北至代地,就完全打通了。至于蒲阴陉,眼下尚在燕人手里,我得涞源,向燕人借道,就可南北夹击,中山必破矣!”

苏秦深吸一口长气。

看来赵雍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上党,而改在中山了。

果然。

“苏子来得正好,”赵雍话锋一转,盯住苏秦,“寡人此去巡游,可能需要一些辰光,上党的事,就拜托苏子了!”拱手。

“敢问王上,”苏秦回过礼,轻声问道,“上党之事,臣当如何处置?”

“依纵亲之法,”赵雍言简意阂,“和为贵!”

“王上英明!”苏秦拱手致礼,“若是此说,臣倒有一策!”

“苏子请讲。”

“前番臣去郑城,得知韩室有一公主,年方二八,贤淑智慧,貌若艳花,姿若蓓蕾。若王上有意,可使媒人前往聘亲。王上若与此女得结百年之好,韩王不定拿上党二邑作为嫁妆呢。”

“哈哈哈哈,”赵雍爽朗笑道,“寡人后宫正缺一名贤德韩女,这就劳烦苏子走一趟,促成好事!”拱手作礼。

“由臣出面不妥!”苏秦回礼,“王上可使楼缓!”

“传旨,有请楼缓!”赵雍吩咐完内臣,转向肥义,“肥义,寡人久未与苏子叙话了,有好多大事待请教呢。巡行之事,暂缓几日。”

“臣遵旨。”肥义应道。

苏秦与赵王等议过赵国诸事,回到府宅时已交一更。府中灯火明亮,秋果迎出,说有贵客在厅中候他。

苏秦急步进厅,见是墨家尊者屈将子。

见过虚礼,苏秦支走秋果,让她煮茶,关上房门,拱手笑道:“一看到前辈,就晓得有大事了。”

“是有一桩大事,”屈将子应道,“苏大人前番吩咐老朽查访魏王死因,历经数月,总算查出来了。”

“哦?”苏秦倾身,压低声音,“何人?”

“黑雕。”

“黑雕?”苏秦显然不太熟悉这个名称,“是秦人吗?”

“是的。”屈将子道,“秦王在终南山设立一个秘密场所,叫黑雕台,训练大量间人,散布于列国,彼此之间以鹰雕联络,讯息传送十分迅捷。”

苏秦心头猛地一震,眼前浮出公子华,在咸阳时曾听他讲过如何养雕的事。

“这些秦人有男有女,各怀绝技,皆是死士,其中一个叫天香的,早在安邑时,就是眠香楼的第一倡伎,迷惑了太子魏申,太子申之死与她有关。”屈将子的声音不急不缓。

“老天!”苏秦以手捂脸。

“之后涉及公孙衍案,眠香楼遭灭门,只有二人逃走,一是天香,二是地香。二人均逃到秦国,天香入黑雕台,成为黑雕台雌雕中级界最高的黑雕,地香则嫁给公孙衍,现在是公孙衍夫人。”

“这么说……天香又到魏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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