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位列春竞,人人翘首等赛。
有些徒劳。盖因八队联竞在演武场,只决赛跑全城。
有好事者试图买通联竞时演武场内外的戍卫,让他们传话,好实时获悉赛况。
自被耳听八方的祁君陛下闻知了。
“请君上的示下,是否严查?”
温执亦正年少,故虽顶了沈疾在御前的缺,仍被御准了参加春竞。近来他不在时都由柴一诺暂代。
“不必。”
柴一诺稍怔,“君上的意思——”
“让他们传。别故意抬高价刮人钱两便是,意思收些得了。”
“是。”
“一诺。”
柴一诺正往外退,闻言一凛。
“臣在。”
十四岁以前顾星朗是皇子,因对顾星磊的仰望又因那二人少年共锋芒的交情,私底下也以兄长称柴一诺。
是登基后改的称谓。
尽管柴一诺长他五岁。
“许多年不见你参加春竞了。”
“回君上,江山代有才人出,这些个历练争荣耀的机会,自该留给年轻人。”
顾星朗一笑,“又来了。你今年也不过二十七,要自称老人不成?”
“君上圣明。虽当盛年,到底不必与少年人抢风头了。臣与父亲,整个柴家,受君上荫蔽,很是知足。”
顾星朗挑眉:“怎么想起来说这个?”
柴一诺蓦然跪,“臣与战封太子少年交好,先太子薨逝之后,君上一直认为臣于政事上过分小心,是因这段缘故。”
不是没料到他会剖心。封亭关悬案解,许多人的梦魇都见了天日,许多不好剖白的话,终也可以说了。
就是来得有点儿突然。
顾星朗放下湖笔认真听。
“一蹶不振,有过;担心君上猜忌,有过;因此于政事上束手束脚、明哲保身,”这词是去年顾星朗说他的,“君上圣断,分毫不差。”
“如今想通了。”
“去夏君上赐瓶,父亲一直端供家中正厅。这些话,他原不许臣来对君上说。”
“你父亲刚直,忠义都放在沙场上表,不喜说矫情话。所以朕说,你为文官也宜。”
柴一诺敛色更甚,“虽谨小过头,柴家对君上、对大祁忠诚,日月可鉴。”
算重表了前年虽见竞庭歌而绝无二意的心?
选在这个时候,自称一门武将嗅觉不灵,实是谦虚了。
“朕明白了。”
“君上任何吩咐,柴家赴汤蹈火。”
顾星朗点头,“身上伤势好得差不多了吧,找个日子与你父亲一同入宫,咱们君臣在烟萝水榭好好对饮一番,你们也跟朕细讲讲,此次北境与南境的故事。”
“臣遵旨。”
举城瞩目的“公主赛”便在下一日上午。
此三字名头也是新造,起于民间,又一夜之间上传至军中,成为近两日人人念叨的热词。
天未亮,顾淳风起,沐浴束发,一身戎装。那衣装颜色比寻常戎服要淡,下摆也大些,颇似裙装。
她原是让造办司按她尺寸裁制与军中一模一样的服装,阮雪音说,女子便要有女子的样,飒爽亦该是女子的飒爽,无谓依靠模仿男子获取认同。
顾淳风深觉有理,改了式样,今日看来,明智。
她比所有人都到得早,旭日初升时已经出现在拱戍楼。
拱戍楼共四层,乃演武场高点。数日前与沈疾拉扯的二楼,她经过了,看一眼走廊,继续往上。
晨风清朗,是春末白日里难得的凉。风过脸颊带起未能服帖的鬓角碎发,她伸手摸两把,忽意识到自己今年该满二十二了。
女子二十二,还在闺中,中意了一个又一个,通通不是无果就是行将夭折。
而她还要追,还要强求,也挺可笑。
阿姌若在会怎么说呢?劝她天涯何处无芳草,还是把沈疾暴打一顿?
顾淳风扑哧笑出声。她会支持沈疾,觉得他是真为自己着想,然后劝自己放弃,嫁个更稳当的富贵人家。
平生所爱,全是傻瓜。
演武场的戍卫开始换班,陆续有人进来,远远看见拱戍楼四层中央站了个小个子,威风凛凛的,都有些错愕。
顾淳风个子不小,当作男子远观时显得小罢了。兵士一个个走近,渐瞧清脸,皆敛首行礼。
她再是胆大性子泼,毕竟为女眷,又是公主,眼看兵士们络绎不绝经过皆给她不容忽视的一礼,眼看满场大男人就她一个姑娘家——
与在宫里受拜全然不同,演武场内自是另一番气势。她慌了慌,尽最大努力适应。
好在离得远,难被看清神情。
而慢慢找到些感觉,背脊更挺,向着场下点头致意。
纪齐也到了。他旁边还有一人,名唤江潮,也是屯骑营的,今日对手之一。两人共事,显然相熟,一路有说有笑进来,江潮先看到了高处的淳风。
自然要礼。纪齐这才瞧见,扬手便要招,抬至一半反应场合不对,也郑重一礼。
淳风遂下来,唬得满场往来兵士不知该不该列队。她颇霸气手一挥,高声道:
“圣旨言参赛则与诸君同,大家不必拘礼,还请查看确保赛马道、箭靶稳妥,羽箭足够,击鞠用的球个个饱满。”讲完觉得差点儿意思,补充:
“辛苦了。”
纪齐刮目相看。
江潮待淳风走近,再礼。
淳风以同样姿态回,“君上有令,不得手下留情,江大人今日要全力以赴啊!”
江潮一怔,旋即正色,“自然。殿下放心。”
联竞队伍由三个单项中的佼佼者组成,赛制自也是围绕此三项而设,无外乎赛马、赛箭、赛击鞠。
地方在演武场内的西园。
西园阔达十亩,是素日各营集中训练之所,依据不同需要做不同临时搭建,今日便很繁复——
目之所及旌旗飘扬,场中立靶如林,难辨摆放规律;
南北纵贯的两侧赛马道洁净平整,一直往北,尽头一片巨大空地;
空地再往北是一堵墙。
更像城楼,比拱戍楼稍矮,楼上一面旌旗,上绘熊虎。
顾淳风眯着眼遥望场间那些立靶。
“乍看靶心都是红色,最中间不同,这个距离,最好的目力都瞧不清。殿下别费神了。”沈疾也已至,三人立在西园边候场。
今日因有纪齐,瑜夫人到场观赛;又因有淳风,阮雪音到场观赛;因同时有纪齐和淳风,淳月长公主带着下月将满周岁的纪宸,也来了。
“都说男童比女童走路要早,但也基本在满周岁之后。今日看宸儿,却是已经能扶着外物一走数十步了。”
三人都坐在场边正南搭建的临时看台上,阮雪音率先开口。摇摇晃晃的小童就在近旁来回,满脸稚气,双目澄亮,她多看一会儿,也觉可爱。
顾淳月今日见她便觉出了诸多不同,闻言一笑,“是都说他走路早。”又向纪晚苓,“父母亲言纪齐打小蹿跳如猴,却也是满周岁方开始学步。”
纪晚苓点头,“我们家此代,两动两静。下一代,看样子要以宸儿之动如脱兔起头了。”
两动两静,静是纪平和纪晚苓,动是纪齐和——
“说起来,竞先生辞去谋士之职后,当真回了蓬溪山?”顾淳月复向阮雪音。
“长姐或许不信,我是真的不知。”
“蓬溪山如今归蔚,她若不主动告知,是不易晓得。但,如有机会,雪音你还是多转达,她家在这里,我们都希望她回来。”
阮雪音应下,便闻场内号角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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