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人已经走出去好几步,突然停下,微微俯身,不知在看什么。而顾星漠在下一刻站到了她身边。
“这花我总在夕岭的秋天看到,初看像牵牛花,又觉得形状不完全一样。是牵牛花的变种?”
那些疏落大叶间生于藤蔓顶端的小花呈粉紫色,因被山壁挡住了阳光,虽在气温偏高的下午,仍显得水灵灵的。
阮雪音微一笑:“这个叫三叶裂薯,跟牵牛花一样属旋花科,所以你觉得像。我记得那片鹿岭里还有跟它很像的瘤梗甘薯,白色,光看花型几乎完全一样,我也用了好几年才完全区分开。”
“也属于,叫做旋花科?”
“对。秋天开花的,旋花科、苋科、蓼科最为常见。我个人相对喜欢旋花科,有一种飞蛾藤,花朵极小成串,缀在碧绿大叶间,远看如天上星,很美。前天我在鹿岭也看到了,一会儿指给你瞧。”
顾星漠被她说得有些来劲,连带着步伐也加快许多。
“苋科都有些什么花植?有我们常见的吗?”
“鸡冠花。我觉得鸡冠花适合入画,比实物美。另有一种穗状鸡冠花,没有普通鸡冠花那么复杂和声势逼人,略好看些。反而有一种青葙,颜色不艳,形态简洁,很适合秋日山林。说起来,鸡冠花便是苋科青葙属的。”
顾星漠频点头,“那蓼科呢?”
阮雪音略想一想:“好像还真没什么耳熟能详的品种。蓼科是真正野生品类,几乎不被养植,花也极小,更像一串串的种子。我前日看见一些,仿佛是金线草,红色,咱们一会儿可以再找找。还有一种杠板归,结蓝色圆果,看着有些妖异,不知鹿岭里有没有。”
成年之后她不记得自己跟小孩打过交道,顾星漠是第一个。但她没觉得不自在,反颇轻松,尤其对比祁宫里那些人。
想来无论怎样,小孩心性总比大人简单,哪怕他已经开始被铸造。
淳风和云玺走在后面,眼看顾星漠不断抬头问着什么,而阮雪音亦偶尔低头看他,似在徐徐作答。
“云玺,你说小漠,总不会连审美也学的九哥?这么个挑剔自大的小屁孩儿,这会儿可是被你家主子收服了?”
云玺听得想笑,隐有几分得意,又不好表露,只恭谨道:“星漠殿下四岁便离宫来夕岭,夫人当年也是四岁离开崟宫上蓬溪山。都是自幼与山中花木相伴、兀自勤学苦读的人,想来投缘。加之殿下对草木感兴趣,夫人又是行家,少不得,要追着夫人问东问西了。
淳风转头挑眉:“不错啊你,越发有了论事的样子。在我九哥跟前六年,如今又日日随着我这嫂嫂,到底进益了。看来潜移默化,最为管用。我没事也得多来烦烦她才行。”
云玺诧异:“殿下不是对论事之类不感兴趣?”
淳风摆手:“我是没兴趣,但——”
真正出色的男子应该都喜欢同样出色的姑娘?三哥是,九哥也是,那应仲看起来城府颇深,怕也是个挑剔的。
这么想着,赶紧快步跟上,伸手就去揉顾星漠的头:“叫你同我来,还摆架子。如何,不虚此行吧?”
顾星漠骤然遇袭,闪避不及,又当着这么些人,面上挂不住,嚷嚷道:“二十岁的姑娘家,光天化日之下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什么姑娘家,我是你姐姐!你啊,能当小孩的时候就不要学老成,待你不得不做成年人那日,后悔也来不及了!”
这话直白,遣词造句甚至颇粗糙,却是至理,更是一个姐姐对幼弟最真诚的告诫。阮雪音很是刮目,又想着或者敞亮的人,最能说出干脆彻底的道理。
姐弟俩打打闹闹,其余人看着热闹,不觉间便进入鹿岭。相比其他地方,这里的植物种类确实更多,除了高木参天,地上亦可见极丰富的枝叶形态,丛丛簇簇,深浅交叠。
顾星漠很快便找到之前谈及的飞蛾藤,淳风见那一串串星子般的雪白小朵甚美,便摘下一些让阿忆编成花环,兴高采烈戴在头上。又见到青葙,在一片林间空地上,竟是浅粉色,说是花,却如穗,全不见花瓣。
秋光将头顶枝叶照得透亮,淳风仰着脸看,便见那些绿叶顶端已经变成红色。
“谁说我们祁国十月没有颜色的,这不有快变红的树嘛?这个上官妧,说起他们像山没完没了的。”
阮雪音闻声抬头,“这是檫木。应该是南国秋天红得最早的树,你看它的叶子,像不像三叉戟?”
确实像,这个树倒有些好看。却听顾星漠“咦”一声:“这个树,我记得春天时仿佛不长这样。”
阮雪音继续望着那些光影,绿中泛红的叶片上连脉络都无比清晰,“这个檫木,很有些妙处。早春开花,跟迎春山樱一样早,满树金黄,因为没有叶子,全是花的颜色;花谢方生叶,整个夏天都是绿色;到秋季开始变红,也是最早,待其他树开始转色,它便枯萎了。一种永远赶早,连枯萎都比别人早,又四季不同的树。”
所有人都仰头看那些枝叶,光线氤氲中,颜彩形状被蒙上一层不真实的如梦氤氲。
淳风看得痴怔,喃喃道:“嫂嫂,我幼时听宫中花匠说花木,没一个说得像你这样好听。”
顾星漠也有同感。夕岭的人比祁宫里那些稍自在些,但本质上没有区别。像阮雪音这般讲树能讲出故事感的,他还没遇到过。
而她分明也没有在讲故事。
众人发完呆,继续往深处走。都说林深方能见鹿,这片山林确比一般林子更幽深些,金色的日光透过叶间缝隙一束束打进来,连成一整片灰金色的光海。
极淡的光海,轻轻笼罩了满眼花木,跟外面的清明开阔俨然两个世界。
“这片山岭也不处低洼带,怎这般氤氲,光打进来,就像晕不开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