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雪音本来还好,甚至有些为惜润高兴,被她一顿念白,反而生出些怪异情绪。尤其“留宿”两个字,听着竟有些刺耳。
在那个苗头就快冒出来之前,她悬崖勒马,彻底掐断了即将出现的所有念头、想法、心绪。以至于那些发酸的泡泡还没开始升腾,便通通被拦腰截断,半分都没发酵出来。
云玺总算念叨得差不多,回头见阮雪音似毫无反应,依旧捏着手里的书埋头在看,不由有些恨铁不成钢。走近了,却发现她铺床之前她就在看那一页,此刻还停在那页上,顿时想笑,顽皮道:
“夫人今晚状态不佳啊。怎么一页读了这么久。要在往常,早不知翻完多少页了。”
阮雪音回神,反应过来她在揶揄自己,有些恼:“你什么时候这么伶牙俐齿了。打趣我也罢了,还敢在背后说君上的不是,仔细我到御前告你一状。”
云玺笑得更加开心:“是是是。如今夫人说什么,君上自然千依百顺,夫人尽管去告,奴婢就等着领罚。”
阮雪音一脸愕然,暗忖最近顾星朗不对劲,自己也有些反常,现在连带着云玺也疯了?
跟今日午后一样,她再次觉得脑仁儿疼。棠梨却在这时候端了托盘碗盏进来,脸上喜滋滋的,竟有些雀跃之意。
云玺也正喜滋滋,也便不觉得怎么,瞅着她俏声道:“这大半夜的,你又听着什么好事了?”
棠梨抿嘴笑,将托盘往桌上一放,打开白瓷盅,开始一勺一勺往白玉碗里盛燕窝,一壁清脆道:
“适才听说御辇到了采露殿,接君上回去了。”
云玺也瞬间露出与棠梨进屋时一般神情,强压了雀跃,双眼亮晶晶道:“当真?”
“自然当真。这会儿夜里当差的宫人都瞧见了。听说是今日的折子还没批,得回挽澜殿处理。”
云玺憋不住漾出笑容,转眼便去看阮雪音,对方却没什么表情,或者说,因为情绪复杂而显得没什么表情。
一时云玺也意识到自己这般高兴有些不地道,轻声道:“夫人莫怪。奴婢尊敬珍夫人,并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阮雪音看她一眼,淡淡道:“你明白就好。”
棠梨在旁听着,亦敛了笑意,将盛好的燕窝端过来放至茶榻间的小几上:
“这冰糖燕窝润秋燥最好,夫人用些吧。”
阮雪音轻叹口气,拿起小银匙开始搅动那些燕窝,却听云玺奇道:
“咦,咱们殿里何时多了这么个白玉碗?这玉器珍贵,各种玉碗啊玉杯玉壶向来是御前用全套。如今各夫人殿里的也都是年节下赏的,总共也没几个,成色自然跟御前用的没法儿比,这碗看着倒——”
被她这么一提,阮雪音也认真打量起那玉碗。虽不如挽澜殿里那两盏白玉杯,没有那般全然无瑕的莹泽剔透,摸起来手感也稍欠些,整体看仍属上品。总之是她入宫后见过的玉器里成色相当不错的。
棠梨且喜且乍舌:“可说呢,傍晚时分,就在夫人回来前不久吧,造办司李大人突然带着一堆人来折雪殿请安,抬了八个大箱,什么都有。夫人和云玺姐姐不在,我也没多看,只谢了收了,现都放在库房,等着夫人一一看过再行安排。这碗就在第一个箱里,我看着好,便先拿出来用。”
云玺直瞪眼:“李大人亲自来送的?李淞李大人?”
棠梨直点头:“可不是?我看了看还有燕窝,跟夫人平日里用的白燕粗条可不是一码事,得有二十盒吧,瞧形状、大小、色泽纹理,都是一等一的官燕盏,还有三四盒血燕盏。老天爷,我第一次见真的血燕盏,那叫一个红。可惜今晚的燕窝傍晚已经在炖了,还是那些粗条,明儿就换新得的这些。”
云玺眼睛瞪得更大:“那血燕盏今年二月贡上来时我尚在御前,好像一共就四盒吧?你可数清楚了?”
棠梨想一瞬,缓缓摇头道:“我那时候忙着回去盯灶上燕窝,只看了两眼,便叫人都抬走了。总归此刻就在库房,姐姐得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阮雪音被她俩你来我往说得一愣再愣,虽没明白几盒燕窝为何让她们讨论了如此之久,到底弄清楚了,她不在这一会儿,造办司送来了一大堆她不需要的东西。
云玺尚在愕然:“李大人耳目竟灵通至此吗?君上午间才说我们需要什么便去要,这还没去要呢。难不成是那句去挽澜殿请旨的话,这么快便传去了造办司?唬得他们赶紧来巴结?今儿下午你们谁往外说了?”
棠梨连连摆手:“今儿下午君上在,咱们殿里本就人少,谁敢往外跑。就是心里高兴,也没腿没嘴往外说呀。”
云玺看向阮雪音:“那便是,君上下旨了?”
晚膳那会儿她里外张罗,只涤砚侍在殿内,保不齐是那会儿君上吩咐下去的。
阮雪音一脸懵:“你看着我做什么?我不知道啊。”
她也心道怪哉,至遇到惜润和上官妧之前,她一直和他在一起吧。没听他下什么旨意啊。
顾星朗确实下旨了,就在出门散步前立于折雪殿庭间的片刻。彼时阮雪音在犹豫要不要带曜星幛顺道上月华台,云玺在吩咐其他人晚间要准备的事项,就那么两句话,且是低声吩咐,故而没人注意。
他说的是:
“从广储第四库里挑些东西送过来。让李淞亲自办,吃穿用和摆件,看着来。”
听到这句话的当然是涤砚,这也是刚出折雪殿那会儿为何只有云玺跟在最近处。因为他去吩咐人传旨了。
他一边传旨,一边心惊,听从吩咐那名宫人也惊得不轻,确认了两遍,方一路小跑着去了造办司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