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雪音有孕,竞庭歌新产,两人都喝不得酒,不过与上官宴共围坐顾星朗案前,时而帮忙斟杯。
“待阿岩渐长,小雪腹中孩儿降世,祁宫里只会愈加热闹。到时候便不止我们四个在此乐饮了,必是儿女绕膝,岁岁春暖。”
竞庭歌自听得懂此间意味,“师姐夫见一次劝一次,也不嫌累。”
“不累,家和万事兴。”顾星朗这般答,觑一眼上官宴,“他不敢问,相府的门都不敢登,只好我来做说客。”
“人家自有与温小姐的蒲公英之约,师姐夫多虑了。”
饮酒二人正举杯相碰,闻言对视。
“这话听着——”
“酸。”上官宴笑接,“蓬溪山的姑娘气性总是大些,君上该比臣更明白。”
阮雪音深觉此话是将自己一道骂了。
“相国说你在家闭门读书、修身养性,终归疏忽了。竞先生如昔,耳听八方。”
竞庭歌自不会供纪齐出来,“师姐夫曾明确告知温氏父女被囚城郊,这家伙一连数日不出现,自去探望了,我也是猜的。”
“一连数日不出现,”顾星朗重复。
“看来数着日子。”上官宴再接,向竞庭歌粲笑,“我错了,明日接你去踏秋。夕岭如何?只要不入行宫界,周边可逛吧?”
“秋猎就在下月,你将入祁庭为官,到时候同去理所当然,先逛别处吧。”顾星朗应,“庭歌你既知他近来动向,我也便开门见山。”
等的就是这个。竞庭歌坐直些。
涤砚早领众宫人退避,呼蓝湖水轻拍岸,此间谈话不可闻。
“东宫药园隐秘并未全然大白,文姨掳姝夫人不知所踪,你们几位后裔如今各在祁蔚,皆身处庙堂,可称棋盘重置、崭新格局。”顾星朗声清明,字字道,
“抛开国之争斗,今日在座,你我四人,都有同一目标:弄清文姨所藏何事,又所为何事。”
关于此事,在麓州时竞庭歌便试图与上官宴携手,前不久得知文绮身世,也便理解顾星朗为何热心——
寂照阁关大祁基业根本,尽管从无人知河洛图玄机几何;而从老师到文绮,被选中来做这块敲门砖的一直是阮雪音。
为此她们不惜调换苏落锦的身世让阮雪音误以为自己有宇文血脉。
至于上官宴,为的是家族隐秘。若前尘旧事其父皆有参与,上官一族又为哪般?今日他作为家主如何选择是一回事,搞明白先辈遗志是另一回事。对于每个上百年世家的传承人来说,这几乎是本能。
“文姨的线探下去,必涉寂照阁。顾祁君主百年训诫,师姐夫这是不管了?让我们这些外姓人,曾为蔚臣的、仍为蔚臣的,一同参与?”
“顾祁祖训,非国君不得入寂照阁。我自问,不曾有违,也没打算让你们进。”
阮雪音肝儿颤了颤。
“所以师姐夫是打算不予利,白用我们的脑子和机缘?”
“共同目标,携手是为互利;且哪怕不入寂照阁,要解谜必得有所知,比如我正困在哪道门、题目是什么,如实告诉你们,算莫大诚意了吧。”
这些他不曾与阮雪音商量过。以至于话出,莫说竞庭歌和上官宴皆惊,阮雪音正要执壶的手亦顿在半道。
呼蓝湖水轻拍岸,秋鸟过长空,晚风极馥郁带着潮湿扑面。
“为何。”好半刻竞庭歌道,“这些或在将来为我所用,用以对祁。”
“事情究竟如何尚未可知。”顾星朗颇轻快笑,“一段有一段的目标,此一段我的想法是:上回合大家各自为营相抗,故步步踏在前辈们画好的路上;此段咱们就反其道而行,联个手,且观走势。”
竞庭歌又默了半刻。“我为谋,图的是蔚国统天下,费这些精神做甚?师姐夫你旁移注意力,就不怕被两国趁虚而入?”
顾星朗长叹,“崟亡难道是因祁蔚合剿么?”
乍看是,但动机、正义性、包括天时地利都是老师她们给的。从自己与阮雪音分别下山开始,从二十年前东宫药园焚毁开始。
“还有未亡人。所以你觉得,青川局势下一轮再改,或依然受他们推动。”
纪桓所谓怪异处,也在于此?
顾星朗点头,“你口中他们,除了文姨还有谁?”
竞庭歌稍怔,看一眼上官宴,“他父亲?”
“我觉得还有。”
阮雪音懂了。
竞庭歌随之懂,“温斐。”所以上官宴频访。
是因这家伙将温斐那句分明深意的“有旧”说与顾星朗了吧?
但这是何排布?他们分别是祁人蔚人。
“温斐有他在招呼了。”竞庭歌复道,“要我做什么。”
“小雪如今有孕,不好大着肚子与晚晚、拥王侧妃等周旋。闻说你最会与小民交道,总归这半年在祁,无妨走动。寂照阁中题目,今夜便同你详说。”
实在很诱惑。竞庭歌想了想,“怕还想让我一窥拥王府吧。闻说去岁十三皇子中箭,他射的。心眼儿真多。”
顾星朗笑起来,“承让。若有猫腻,不是正好为你所用?”
竞庭歌此回合吃了这类思路的大亏,不敢太乐观,稍思忖,果断点头。
凸月盈天,照得明湖如镜。四人论过无尽夏之谜,又打趣几句,竞庭歌和上官宴出宫,约定后日再来。
“帮我找些上好的衣料丝线,婴孩用那种。”分别时竞庭歌道。
“要自己做?”阮雪音颇惊异。女红之类多年来被她二人视作最无用技巧之一,称白费精力,更费时间。
竞庭歌却似再世为人,正经道:“我一个做娘亲的,岂有不为女儿裁衣的道理?定期来相府的绣娘,手艺极好,我瞧顾淳月有时跟学,我也加入便是。”
阮雪音有些发指,“你倒不怕做小孩儿衣裳惹人疑。”
“做给阿岩啊。”竞庭歌瞥一眼不远处上官宴,“她爹爹不是想娶我么?我给做几件衣裳,也算往来。”
要嫁才这般往来。阮雪音默摇头,懒与她辩,送别了二人,同顾星朗漫步回折雪殿。
“路程不短,要不要传辇?”
“没不舒服就可以常走动,有利生产。五个月了,正在稳妥时,更该多动动。”
顾星朗但笑,“你这般有数,平日又得太医悉心照料,倒显得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待肚子大起来,压迫下肢,腿会发胀,到时候你给我揉按呀。”阮雪音调皮回,“临产一个月因胎动厉害,还会睡不好觉,竞庭歌已同我确证过了。还烦君上,帮忙哄睡。”
“都依你。”顾星朗稍侧身抬手刮她鼻尖,想了想又道:“看来你师妹有孕期间,这些事皆上官宴在做。”
也许她自己熬过去的呢。
“实话讲,我没见他对哪个女人这么用心过,神情都与从前不同。”便听顾星朗再道。
阮雪音心上莫名叠二字“可惜”。难预料,难议论,只能留给时间。
“其实你还觉得纪相有疑吧。”早先论及,他们,“让竞庭歌回府,亦为这层。”
“我家小雪又开始吓人了。”顾星朗佯作寒战,十分夸张,“快跑啊。”
便当真小跑起来。
阮雪音哭笑不得,“顾星朗你给我站住!”出口方反应宫人们不远,改口:
“君上等等臣妾——臣妾,忽肚子不太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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