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滚滚将永安城的宁静打破,一夜的风吹来了厚重的黑云,瓢泼大雨倾泻,似是湖水悬于天上而倒挂之势。
往日繁华的华街在今日清晨空无一人,待过了些时辰,天渐渐又明亮了些许,雨势才稍稍小了些,但那云仍是重重的压着,初夏的闷热,忽然就变成了寒意。
刑部大牢门前,那车马行进前响亮的一鞭在雷声中显得渺小,车轮缓缓,囚车中是被铁链拴的结实的玄芝。
他头发梳的干净整齐,似是特意修整过一般,但无奈,雨水将一切冲刷,发丝也黏在脸上,远远一看,竟似分不清究竟是谁。
“罪臣玄芝!私探无常!今日午时!斩首示众!”像是生怕有人不知这罪人是谁一般,囚车一旁跟了个狱卒,一边敲着锣,一边高声喊着罪名。
一时间,无法出门的百姓纷纷探出头来瞧着这街上的情景。
囚车绕着永安城大大小小的街转了一大圈,行至无常司门前时,只见黑漆漆的门前,站满了身着银白衣裳的人。
“玉竹大人!”领事的狱卒见到玉竹便让车停了,他走上前来,对玉竹行了个礼“上面吩咐了,说到了无常司门前,若见到玉竹大人,便可停上一停。”
“多谢。”玉竹拱手以示谢意。
那狱卒亦是服身,而后让开了路。
玉竹泛白的手指执着一柄白色竹伞,他走进雨里,雨点落在伞面像是捶打在他的心上。
他抬头看着这个在雨中落魄无比衣着单薄的少年,不由回想起从前,他将手中的伞向前举了举,却终是无法再护到那少年。
雨水滴落溅湿了玉竹的衣裳,他喉咙却干痛至极,他想说什么,张张嘴,只发出一点沙哑的“嘶嘶”声。
昨天整整一日一夜,他都没有吃过一点东西,也没有喝下一口水,枯坐在灯下,却没有半点法子,罪名和旨意下的很快,他只能拖着身子这样来见他最后一面。
他忽然笑了,本以为昨日既是永别,今日又得以再见,又可以多看上几眼。
“你……”玉竹终于吐出一个字,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他叹了口气,低了头去不再看玄芝的眼睛,这才又将话说了下去“灵芝的事你无需挂心,我会查下去……”
声音忽然哑了下去,他摇摇头,再抬起头,只见额角的青筋暴起,眼白都变得赤红,执伞的手亦微微发着抖。
“为什么……”玉竹不敢让眼泪流出,只好硬生生将泪水忍了回去,后头发涩,只缓缓的重复着那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玄芝的眼眸像夜般的天空一样黑,玉竹看不清那深邃里有什么情感,或者说,他只看到了疲态和麻木,再寻不到一丝一毫往日灵动的影子。
只见玄芝轻轻摇了摇头,面容仍是毫无表情。
站在不远处的狱卒抬头看了看满眼的阴霾,又低头掐指算了算时辰,这样的天气,想要掌控好时辰的确不容易,但这个差事向来都是宁早不晚的,他只能走上前去,又对着玉竹行了个礼。
“玉竹大人,这时候不早了,您看……”
玉竹望向玄芝的眸光一动,是啊,他总不能在这里同玄芝说上一天一月一年的话。
他,已经救不了那个少年了。
他忍着那份心痛,对狱卒轻轻点了头,又不忍去望。
可是玄芝并没有看他,那双眼睛只是直直的望向前方,木然,呆滞,就像是一个假人。
“玄芝在牢里怎么了……”玉竹看向那狱卒“你们怎么对他了?!”
说话间,那执伞的左手纹丝未动,右手已经拔剑抵上了狱卒的脖颈。
原本就冰冷的剑身此时变得更加彻骨,押送玄芝的官差见状皆拔刀上前,无常司之人见状亦是持兵刃走到了玉竹身后。
“玉竹大人,”那狱卒倒是不慌不忙,对颈上的剑也好不躲避“昨日您的所作所为皆已传遍永安城,皇上并未怪罪,今日……”
他看看周围无常狠厉的眼神,笑了笑“今日若是再犯,皇上会如何想呢?”
“玉竹。”唯一未将兵刃亮出来的南星拍了拍玉竹的肩膀。
玉竹回头看了看南星,只见南星缓缓摇了摇头,玉竹看看周围,大雨滂沱,四下皆昏暗,只有无常司人一身银白醒目。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似是将这么多年来的苦楚都叹尽,手里的剑,第一次落在了地上。
那是皇上亲赏,在他们刚入宫见到陆亦桐没多久,玉竹和玄芝就得到了陆亦桐亲赏的兵器。
玄芝得到的是、玄铁黑色巨剑,而他得到的是利落的银白长剑。
玉竹很爱护那柄剑,向来视若珍宝,莫说掉落,就是杀敌时染了鲜血,也要仔细擦拭干净才会收回剑鞘。
而这次,他毫无爱惜之意的,将那柄剑掷在了满是雨水尘土的地上,铁石相碰,声响与惊雷相合,炸开在空中的闪电好像那剑放出的一般,近在咫尺,将周围照的透亮。
玉竹甚至没有服身去将剑拾起,只是拿着那把伞,又向前走了一步。
“我没有忘记她,我不会忘记她……”他的声音颤抖,却听得真切“你不应该那般想我的。”
他始终对玄芝说的那句话耿耿于怀。
虽然这些年玉芝对他关爱有加,他亦是对其爱护,但在他心里,玉芝也只是如同妹妹一般,他见玄芝与玉芝也交好,于是就没有过多解释过,没想到玄芝终是误会了他。
或许,在某些时刻他曾动过心,但那句话,已经将所有的可能生生斩断。
玉竹此时的心中纷乱如麻,他觉得自己的过失不仅害了灵芝,如今连玄芝的罪也与他有了关系,他甚至对自己有了些许愤恨,对那高高在上的天子,亦是多了一分复杂的情绪。
玄芝仍旧没有应声,眼睛也不看他,只是很慢,很慢的摇着头。
玉竹刚想开口再说点什么,只听另一个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急切的马蹄。
玉竹的眼睛忽然像是在深夜燃了篝火,他向马蹄声处望去,脸上满是欣喜与期待。
他认得那来人所着的官服,是皇上身边的人,且着了马疾驰而来,便定是有要紧之事,而此时,最要紧的,就是这玄芝问斩一事。
其实不光是玉竹,无常司和押送玄芝的狱卒也一齐望向那策马狂奔而来的人,马蹄声此时显得无比悦耳,溅起的朵朵水花好似晶莹的雪白夏荷初绽。
玉竹的面容上,不由露出一丝喜悦之情,心中亦有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