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芳倏地被噎住,眼睛眨了眨,才支支吾吾地道:“也……不能这样说,反正你们朝堂上的事我也不了解,只是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且不论成败都不会对你们筹谋的大事有误,试一试也无妨。总归是求人不如求己,你若能凭自己的本事被圣上看重,自然比依附他人要好。”
顾照之原本听着前半截还想嘲她两句,但听到后来却听出了她话里话外明显还是更向着自己的意思,不由得笑了笑:“算你脑子还清醒,知道谁才是外人。”
谢晚芳不大自在地偏了偏视线:“什么内人外人,你就直说愿不愿意去做就好了。”
“你急什么?”他觉得有些好笑,“把查案说的跟吃饭那么简单,你帮我破么?”
“我帮你啊!”谢晚芳想也不想地便道,说完觉得不对,连忙又补了一句,“我是说,我可以帮你,嗯,毕竟一条船上的人是吧?我其实也挺能帮忙的。”
顾照之只当她是在国公府闲得发慌,以为查案和今日做的游戏一样也能随意玩闹,便笑道:“心领了。放心吧,我就算再不济事,也还不至于要女人出去抛头露面为我奔波。”
谢晚芳觉得他是理解岔了,正要解释:“我……”
他却已弯唇一笑,缓缓道:“这件事没有你看到的那么简单。”他说,“圣上冷落晋王,是为了敲打他身后的贵妃右相一党,没有哪个君王喜欢臣子猜测帝心,尤其是他身染重病时,戒心和疑心都会更胜于往日。云澄就是抓住了这一点,所以故意纵使他们给晋王通风报信,说不定还在其中起了些加油添醋的作用,而且应是早就猜到晋王会拉安国公府下水,因此你去大慈寺时他才会将早已准备好的那四个字赠与你。”
谢晚芳大惊:“所以他果真是早就算准了会是你护送晋王?”
顾照之淡淡点了点头:“听来的确是不可思议,但若一早了解到安国公府中正的立场倾向,又在军营中安插了耳目知道晋王一直想趁北征的机会拉拢我,再加上了解上官丞相的行事风格,知他多半会叮嘱晋王以我安国公府为掩护,以示此番提前返京绝无其他用心——那么,就可以算到。”
“那,”她忖道,“也就是说你会被圣上投闲置散,也在他意料之中了?”(首发、域名(请记住_三
顾照之不置可否,只道:“我看似被牵连,却也许恰恰意味着无论哪边都尚有转机。”
谢晚芳万万不料朝堂上这看似风平浪静之下竟是一举一动都如此凶险,远超自己的想象,不免有些担心地道:“那圣上接下来会如何?两派相争至此,总不能无限拖下去。”
“圣心难测,谁知道呢。”顾照之幽幽叹了口气,“不过照目前的形势来看,晋王也并非全无机会,否则他此刻就是应该已被遣去了封地,而不是还留在京都府邸。”
谢晚芳忽然想起了云澄,那个看上去如冷玉生温的男子,明明有那般过人的才气与智谋,却身体羸弱,或许他这一生也只有这一次机会可以建立功业了。
“那你呢?”她问顾照之,“你又如何打算?”
“这个时候我自然要以圣上之令为重。”他说得随意,“我能帮他的已经帮了。”
云澄要将计就计地在天丰帝心里埋下对晋王一党怀疑的种子,那他就顺水推舟地帮着补了那么一刀,好让天丰帝知道晋王在军营里已然是如鱼得水,战事未停,却于圣上病重之际不得诏令便提前返京,竟还能得到统帅的支持,甚至派他这个国公世子随行护送。
有些事晋王早已走在了太子前头,至于是好是坏,却又是未必了。
谢晚芳听他这么说已是了然,只是想到自己满心以为能帮到他的提议竟原来只是多余,不由还是有几分失落,但旋即仍是点点头表示明白:“确实也不宜,那便算了。”
顾照之看了她一眼,说道:“你以后莫要听风就是雨的自己吓自己,有什么事大可直接来问我。”
她有些意外:“我问你,你便会说么?”
“能说的自然会说。”顾照之说着,笑笑,“我也不想你稀里糊涂地好心办坏事,若再将我的后腿扯一扯,那可真是平白生出麻烦。”
谢晚芳突然觉得他这次回来真是变了不少,整个人都比当初刚成亲的时候沉淀了许多,虽仍然凌厉,但锋芒却不再毕露。
“沙场之上很磨砺人吧?”她不由得问道。
顾照之不料她忽然有此一问,顿了顿,才略略颔首:“嗯。”
虽只有一个字,却是能想象得到的艰苦考验。她不再说话,他也似乎并不打算多言,气氛一时静默下来,只有车轮滚滚伴着窗外夜市的喧嚣声声入耳。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马车驶入了国公府的大门。
两人刚在二门前下了车,谢晚芳就看见不远处的廊檐灯笼下有个人影一闪而过地躲在了柱子后面。
她皱了眉,冷下声音问道:“谁在那里?”
顾照之顺着她目光回头看去,只见有个侍女从廊柱后磨磨蹭蹭地转了出来,犹豫了一下,才低头小步快走过来,站在两人面前拘谨地行了一礼,然后便径自向着他道:“世子爷,姨娘先前原本在屋子里抄经,可抄着抄着突然心口疼,口中一直念叨着世子爷……”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抬眸朝顾照之望了过来。
谢晚芳等人这才看清原来这侍女是秦氏身边的莲儿,这后半句话虽是被她说得欲言又止,但传达秦氏想见顾照之的意思却已是表露无疑。
她神色淡然地看着莲儿,并不搭腔。
“既然身体不适,可请了大夫来看过?”顾照之问道。
莲儿道:“姨娘说天色晚了,不敢惊动夫人。”
这话说的!白鹭有些气不过,可碍于顾照之在场,也只能是敢怒不敢言。
顾照之唤了自己的从人上前,吩咐道:“去请大夫来。”
谢晚芳不欲掺和,也不打算把这明摆着的戏码再看下去,趁此空隙向着他福了一礼:“世子爷,那我便先回去了。”
他才一点头,她便转身就走。
“把人带下去,”他的声音忽然自身后淡淡传来,“领十棍。”
谢晚芳倏地顿住了脚步,愕然回头,只见莲儿已大惊失色地跪了下来。
“世子爷……”她满脸惊慌,似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顾照之站在那里,声音自夜风中缓缓飘来。
“你在听月楼侍候了这么久,看来是越发地不懂规矩。”他说,“难道还要本世子教你谁才是主子?”
莲儿本就惧他,此时哪里还敢辩解,忙苍白着脸磕头认错求饶。
“这次小惩大诫。再有下回,你也不必留在府里了。”顾照之语气冷淡地说完,转身径自朝前院书房的方向走去。
谢晚芳愣愣地看着他于月色下渐行渐远的背影,良久,低下头,伸手轻抚腰间的玉铃,不知在想什么。
没过几天,从朝中便传来消息,天丰帝正式命太子监国,至于对晋王却仍是一字未提。
谢晚芳想起顾照之那天晚上说晋王尚有机会的话,越发地搞不明白这万人之上的那位到底在打着什么心思。
又过了两日,她按照和老梁约定的期限再次去了墨缘阁,只是这回她才刚走到半路就被人给拦住了。
“是你?”她一眼认出了这是那天在云澄身边的随侍,不由下意识往四周看了一圈,心中隐隐有些激动,但又不好表现地太过明显,“就你一个人么?”
对方笑道:“郎君叫我花林即可。”又示意她往东边看,“我家郎君就在那边的茶坊里,想请您过去一叙。”
谢晚芳想也不想地就应了:“好啊。”
这干脆爽快的劲头连花林都明显有些意外,一怔之后方才反应过来笑了笑,转身引路走在了前面。
他们要去的这间茶坊位于一条略显清静的小巷里,门脸不大,但格局布置却颇费了些心思,尤其是那小小的后院,竟用几丛矮竹和一条流水石渠生生造出了别有幽地之感。
谢晚芳很快看见了云澄,他跪坐在走廊尽头的那方茶席前,正对着墙角处的一丛矮竹在沏茶。
她还未走近就已闻到了扑面而来的茶香,竟是从来不曾闻到过的清妙。
天呐……她心想,我居然还能喝到云玄明亲手泡的茶?!
谢晚芳一个激动,险些开口就要露馅儿,所幸她脑子清醒地及时,话音出口的瞬间生生把那个“云”字给咽了回去,唤道:“……郎君要见我?”
云澄抬眸看见她,宛然一笑,伸手示意:“小郎君不必拘谨,随意坐。”
谢晚芳从善如流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起初多少还是难掩紧张,但等了半晌见对方并不急着说话,而是仍在专注地泡着茶,她便也渐渐放松了些,不知不觉被他行云流水的动作所吸引,越发端详地认真。
“这茶好香。”她忍不住道,“比我以前喝过的闻起来都香。”
云澄笑了笑,说道:“前日得了些寒山谷帘水,正好用来待客。”
谢晚芳反应过来他说的客人就是自己,便猜想他应是早就算定了要和自己见这一面,但想到眼前这人是云玄明,她对这点儿小事也就不觉得惊讶,反倒是颇有兴趣地好奇道:“寒山谷帘水,有什么特别么?”
“古书云,‘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指的是用来沏茶的水。”云澄将分好的茶放到了她面前,“而山水之中,又曾有先辈说过以寒山谷帘水为首,只是道路艰险很难汲取,所以渐渐地许多人便不知有第一,只知第二的银山寺石水了。”
他声音本就清越好听,加上或是心性素来平和的缘故,说话时的语气又始终舒缓,竟让人听着听着不自觉便松弛了下来。
她双手郑重地捧起面前的青瓷茶杯,低头慢慢喝了一口——
“清香甘冽,果真上上品!”她忍不住一饮而下,末了有些意犹未尽,正忖着开口再要一杯,云澄已主动帮她重新添满。
如此待她大快朵颐地连饮了三杯后,他才说道:“在下有一事好奇,想请小郎君解惑。”
谢晚芳立刻道:“郎君请说,若我能答得上的必尽力相告。”
“对你来说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不知是否方便。”云澄浅笑道,“那日梁捕头说你特意取了些尸血回去查验,可有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