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芳跑到府衙大门外,恰看见云澄正从马车上下来,她心头一喜,脱口扬声唤道:“相公!”
云澄抬眸,就见穿了一身官服的她笑意飞扬地朝自己奔来。
他不由莞尔,待她到了近前,含笑问道:“在这里还习惯么?”
谢晚芳笑着一点头:“自不如在幽竹里时,但也一切都好!对了,我写的信您可收到了?”
“嗯,”云澄道,“正好要来看你,所以就把回信一道带来了。”
言罢,他竟真的从身上拿出了一封信来递给她。(首发、域名(请记住_三
谢晚芳一愣,随即双手接过,难掩讶异地道:“你人都来了,还给我写信啊?”
“信是信,”云澄笑了笑,“我答应过你的。”
她低头抿笑,小心地把信放入了袖中。
徐谦等人此时正好也迎了出来,见到云澄当即纷纷拱手施礼:“下官见过云相。”
“不知相公突然至此,可是有何要事?”徐谦边说,边暗暗观察着对方的神色。
“徐大人不必担心,并无什么要事。”云澄道,“我要回一趟兰溪,顺道来看看小方,不知她这个新任县尉是否能帮上你的忙?”
徐谦即拱手道:“小方大人心思机敏,才能出众,多得相公慧眼识珠,下官才能有幸与这样的同僚共事。”
云澄含笑道:“徐大人心胸广博,她能有你这样的上司才是幸运。”
徐谦忙称不敢。
康平途腆着一脸笑凑了上来:“云相公车马劳顿,还是在本县歇息一日再走吧?下官有处别院环境清幽,正适合相公安顿休憩。”
“不必了,”云澄道,“我无意打扰府衙办公,路过而已,这便走了。”
“啊?”谢晚芳忽地一愣,“您这就要走了?”
他浅笑地看着她,微微点头。
谢晚芳下意识地想要留他,但话到嘴边又想起他本就是个大忙人,这趟抽空出来回兰溪估计也是有要紧的事,自己又怎好耽误他?
但还不等她违心地开口开口,便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相公来了?!”
于是回头一看,果然是宋承。
云澄刚颔首回礼唤了声“世子”,就见宋承几大步跨上来一把拽住了谢晚芳的手臂,说她:“你还傻愣着作甚?赶紧去张罗席面给相公接风洗尘啊!”
谢晚芳有些悻悻地道:“相公说要走了。”
宋承愕然:“啊?这么快!”
“倒也并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云澄将目光从宋承的那只手上收了回来,淡淡笑道,“与世子喝盅茶的时间还是有的。”言罢转向谢晚芳道,“就在你家中吧,近一些。”
“好!”谢晚芳一高兴,也顾不上其他人,把手一抽转身就跑了。
甚至都没想过云澄是怎么知道她家离府衙不远的。
宋承也没想那么多,转头道:“徐大人,你也一道来?”
徐谦拱手礼道:“下官还有公务处理,就,不打扰相公和世子叙话了。”
康平途倒是想去,可宋承却压根没打算邀请他,连正眼都没朝他甩一个过来,但他又实在不想放弃这从天而降巴结左丞相的机会,便又厚着脸皮笑道:“那下官这就让人去准备些上好的茶点给二位送去。”
“用不着,”宋承一挥手,说道,“你又不知相公的口味。”
康平途忙问:“不知相公喜欢吃什么?下官府上的厨娘极擅于做点心,只要相公喜欢的,她都可一试。”
“我不吃点心,”云澄说,“你让人做些糍糕给小方吧,她喜欢吃。”
宋承也接着道了句:“那我要一碗乳粥,正好这会儿有点饿了。”
两人径自吩咐完,谁也没去多看康平途一眼,转身上车便走了。
康平途仍有些不死心地对徐谦道:“徐大人,左丞相毕竟是贵客,就这样让小方大人一人招待怕是不好吧?不如待会我还是多准备些吃食,您随我一道过去?”
徐谦似笑着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说道:“康大人还不明白么,相公只让你送糍糕过去便是在说他无需你我特别招待,只要小方大人在丰安县衙无人与之刻意为难便够了。”
康平途一怔,旋即后背窜起了一股凉意:“我、我也没做什么啊,可是有人对相公胡乱说了什么?否则怎么刚来就……”
徐谦意味深长地说道:“丰安县不过是京都畿县,相公若想知道小方大人在这里的情形,算上车马脚程,也最多不过两日时间。你以为能瞒住他什么?不过是许多人都低估了他对小方大人的看重罢了——还有,从京城去兰溪根本不会‘顺道’经过这里。”
他言罢一笑,返身走回了衙门,独留康平途一人站在风中兀自凌乱着。
云澄和宋承进门的时候,谢晚芳正亲自在灶房里准备着茶席,听见动静连袖子都没来得及放下便快步跑出来,站在门口冲着两人道:“先坐啊,等我一会儿,就好了。”
“不急。”云澄说。
“相公,坐。”宋承招呼着他,“小方这里简朴是简朴了些,不过这时节坐在木樨树下还挺惬意,我每日里都爱过来蹭个花香闻闻。”
谢晚芳在里头隐约听见宋承的话,忙又返身跑出来说他:“天已经开始凉了,院子里坐不得。”又对跟在云澄身后的花林说了声,“带相公去正屋坐。”
花林笑着应了是。
云澄进了屋后也没急着入座,而是驻步,慢慢打量着四周。
“相公不知道,小方虽然来了还不足一月,却已受不少人爱戴,尤其是那些妇人,一个个的总爱拿她当自家闺女打扮,今天送些头花,明儿送些料子。”宋承指着座榻上那块色彩艳丽的茵褥,笑道,“那个也是送的,说是女孩子家就要多用些鲜艳的颜色,但这配色也太俗气了,她还用得美滋滋的,您可得说说她,没得拉低了丞相府上的品位。”
云澄看着那茵褥上绣的百蝠纹,想起那时初见她腰间挂着的那只百蝠抱珠纹香囊,笑了笑:“我府上并无什么特别的品位,只要喜欢就好。”
宋承微讶,旋即竖起了大拇指:“相公果真超脱世俗。”
不多时,谢晚芳就领着彩雀送了茶点进来。
云澄接过她亲自送来的茶,还未开盖就已隐隐嗅到一丝别样的气味,打开来一看,才发现里面的不是茶汤,而是满盈着稻香气的梁杆熟水。
他抬眸,正对上她满眼盈盈笑意。
“家里的茶有些粗,怕您喝不惯。”她说,“但此处的水稻不错,杆心熬出来的味道还可以。”
云澄低头浅尝了一口,微微颔首:“嗯,很香。”
坐在旁边的宋承这时才发现自己这茶和云澄的不一样,探头瞧了瞧,好奇地道:“你给相公喝的什么?还有么?”
谢晚芳模棱两可地道:“相公与你口味不同。”
宋承:“……那到底有还是没有啊?”
云澄低笑了笑,看向站在宋承身边的彩雀,吩咐道:“去给世子也盛一盅尝尝吧。”
宋承忙道:“还是相公大方。”言罢冲谢晚芳皱了下鼻子,“你这个偏心眼儿。”
谢晚芳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脸。
“世子来了这些时候,不知可还习惯?”云澄问道。
“也挺好的,虽说这里不及京城中物资丰盈,但也自有野趣。”宋承道,“而且我跟着小方帮她破案子也很有意思,她这方面确实有些本事,这个我不如她。”
云澄点了点头,却道:“不过我让她到丰安县来却不是为了这些的。”
“嗯?”宋承有些意外,“那是为了什么?她做这个县尉做得挺好啊。”
“此县剑门山上有个匪寨,”云澄缓缓道,“这几年一直是官府心头之患,所以我派小方来帮徐谦。”
宋承大感惊讶,就连谢晚芳都没想到他竟会直接给对方透了底。
“那……那这不是调兵遣将的事么?!”宋承讶然道,“她?相公为何不奏请圣上派京中守军来处置?”
说完宋承就觉得自己好像在冒傻气,云澄是何等人?他若不这样处置定然是因这处置方式有不妥之处,虽然为何不妥自己并未能想明白,不过听他的意思,应该是说这件事最好是要由当地县府出面,由小方这样的初生牛犊来做。
“可是,她从前也只是在鹰犬处待过些时日,这么要紧的任务怕是不成吧?”宋承道。
云澄慢慢喝着水,闻言一笑,说道:“她很有信心。”
宋承就抬头去看谢晚芳:“你可别托大,这打仗啊与你坐在公堂断案完全两码事,别到时赔了夫人又折兵,让人家说相公用人不明。”
谢晚芳看云澄并不阻止他们斗嘴,便也不客气地道:“那若是我办成了呢,世子要如何?”
“呵,你要是成了,我就称你一声大姐,哦,不,我叫你姑奶奶都成!”宋承边说,心里边琢磨着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期待着。
谢晚芳有些犹豫:“姑奶奶这辈分怕是太高了……”
“那就姨母!”宋承生怕不够吸引她。
“成,”谢晚芳果然如他所愿地那样接下了赌约来,“我要是输了就……”
宋承就等着她这句,忙接过来续道:“我也不用你叫我什么,你就——”他冲她使了使眼色。
谢晚芳了然,犹豫地唤了声:“相公,世子说他的心愿是替万贯侯府正名。”
云澄看向宋承:“世子不愿成婚,想入行伍?”
宋承睁大了眼睛:“云相果然犀利!真正知我要什么。”
云澄微笑道:“我会与圣上提。”
宋承当即连连道谢。
谢晚芳看着他,不禁有些意外。
没过多久,康平途那边果然派人送了点心吃食来,云澄等她吃完糍糕,才起身准备离开。
出门的时候竟恰好遇上白府那边的老太爷亲自来邀请云澄,说要给他接风,云澄以赶路为由婉拒了。
谢晚芳送了他很远一段路。
“糯米胀肚,一日不要多食。”他临走时叮嘱道,“出门在外要多注意身体。”
“是。”她笑着应下,终于问出心中疑惑,“相公先前为何要告诉世子我此行的真正目的,还由得他与我打赌呢?”
云澄笑了一笑:“一旦你打算动手,这件事旁人迟早是要知道的,他此时知晓了,你到时若要支使他也才好开口。”
谢晚芳恍然而笑,又道:“那相公不怕他为了赢我,从中作梗啊?”
“亦无甚可担忧,”云澄云淡风轻地说道,“跑在前头的未必是赢家,也可能是代罪羔羊。”
“……”谢晚芳顿时觉得自己的心思到底还是单纯了些,随即又想起来另一个可能的结果,即问道,“那若我赢了他,他说要叫我姑母……”
“那么你多一个有钱的侄儿,”云澄道,“也没什么不好。”
她噗嗤笑出声来:“相公你真坏!”
“大约吧。”云澄看着她,莞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