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照之骑马从宫里回来,进门便问下人:“夫人回了么?”
得知长风、长露两人已把谢晚芳接了回来,他不由一笑,将马鞭随手往从人怀里一扔,抬脚便往芳雪园走去。
他到的时候,正看见她在指挥着下人收拾箱笼,一会儿说要把谁谁送的冬枣分给其他人吃,一会儿又让人去风雨轩给顾茂之送了两尊小泥人。
他在窗外听着觉得好笑,边走边扬声道:“可有我的份?”
谢晚芳脸上的笑容倏然一顿,旋即循声看了过来,起身盈盈一拜,重新将唇角浅浅牵起:“不知世子爷突然过来,可是有何吩咐?”
顾照之不由皱起了眉。
不过才走了两日,怎么一回来就又变得和从前一样假模假式的了?他想起她走那天两人吵的那场架,但即便是吵架那也是生动的她,不像此刻,仿佛他又成了个无关痛痒的人。
明明之前两人的关系已有了改善。
他定定看了她半晌,说道:“你是我妻子,我一定要有吩咐才可以来见你么?”
一旁的黄鹂见状忙道:“世子爷,夫人她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不必你替她说话。”顾照之突然有些着恼,这些丫鬟懂什么?他要她自己说!
谢晚芳顺手抓起面前的一个纸包递到了他面前。
顾照之蓦地怔住:“……这什么?”
“冬枣啊,”她说,“你要么?不要算了。”
他回神,一把抓住她将要收回的手,拿过纸包来于掌心掂了掂,不自觉弯起唇角:“就为了这些东西你便乐不思蜀了?”
谢晚芳抽出手,随意拢了拢头发:“倒也没有,原本明天我也打算回来了,总不能真让母亲派人去逮我。”
他笑笑,走过去在她面前坐了下来,问道:“肩伤如何了?”
“已无甚大碍,”她说,“谢世子爷关心。”
顾照之见她兴致淡淡的模样,便道:“你也不必失望,今日听圣上的意思,似乎是想弥补今年六艺会的缺憾,所以打算举行一次围猎,到时御驾亲临,众臣相争,你若有本事拿了彩头那才叫厉害。”
谢晚芳听着前面还没甚兴致,到后来听出了点儿弦外之音,不由讶道:“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参加?”
“是啊,圣上今日特意提了你。”顾照之看了她一眼,笑道,“那日梨园之事后,现在京都谁不知道我夫人巾帼不让须眉,英勇无匹,救人于先?”
这一顶顶高帽子戴的,谢晚芳怎么听怎么觉得是在哄她,不过么,她倒也不觉得受之有愧。
“那有什么稀奇,”她不以为意地说道,“我在家时这已就不是秘密。”
顾照之看她这浑不在意的得意样,突然觉得可爱得紧,行随意动,忽地伸手过去捏了捏她的下巴:“是了,知道你谢大娘子厉害。”
谢晚芳被他捏得一愣,从未与男子有过这般暧昧接触的她顿时猝不及防涨红了脸,双颊止不住地阵阵发烫,而这种不经控制的反应也陡然令她心里涌上了一阵挫败感——明明是打定主意和以前一样与他拉开距离平安无事地相处了,可这一出也太有损于她的冷艳姿态了吧?!
她想也不想地就打开了他的手:“烦不烦啊你!”
这一记打得颇有些着急忙慌,并没有多用力,以至于配上她绯红的脸庞硬是被顾照之看出了一种含羞带俏的娇嗔,于是顾世子不仅并不以为忤,反而心情越发愉悦,瞬间涌起一阵冲动,未及多想便开口道:“我今晚留下来吧?”
谢晚芳:“……”他是不是有病?!
空气仿佛突然凝固了。
顾照之见她迟迟没有回应,满腔热情也像是被人突然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倏然间令自己恢复了理智。
他虽然想要她,但他也不是那明知对方不愿意还不顾尊严硬要求欢的,这种事若不是你情我愿又有什么意思?何况谢晚芳现在把她那一颗心收得这样紧,就算他得到了她的人,也未必就觉得畅快。
但不知为何,他虽知道来日方长的道理,可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这种感觉,在那天她问他是不是早就认识冯婉妍时也曾出现过。
想到冯婉妍,他心中又有些复杂的情绪滑过。
“我说笑的,晚上还要去宫里当值,待会就走。”顾照之也没了那个心情,索性搭了梯子让两人都顺杆下了台,“车马劳顿,你也要早些休息。”
谢晚芳点点头,应了一声:“嗯。”
黄鹂眼见着顾照之出了房门,不由皱着眉头道:“夫人,您明知世子爷和那冯女使不清不楚,还这样将他往外推,难不成真想听月楼再多一个姨娘么?”(首发、域名(请记住_三
白鹭立刻肘撞了她一下,提醒道:“怎么同夫人说话呢?”言罢,却也难免担忧地望向了谢晚芳,“夫人,您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
谢晚芳缓缓舒了一口气,幽幽道:“也不如何,我只是不想再纠缠这些,京都生活本就苦闷,何必再自找烦恼?他想要枣我就给他枣,能打发走就行。至于冯婉妍和他的事,黄鹂方才也说了,听月楼不止一个姨娘,我与他之间原就隔着山海,现如今也最多不过再多一座,也无甚可虑的,反正我这世子夫人的尊位是先帝赐的,谁也轻易动不了。只要她们不来烦我,我也可以这样将就着找找乐子在这国公府过下去。”
“世子爷最近这些时日可没去听月楼。”黄鹂突然道,“秦姨娘变着法儿地找了好几次,世子爷都只是至多过去坐坐就走了。”
谢晚芳有些意外,但也仅仅只是有些意外而已,随即便淡淡笑了笑:“看来他对冯女使倒是挺情真意切。难怪急着安抚我,大概是真有些什么打算了吧……”
黄鹂忙道:“夫人,那冯女使可不是省油的灯,您看那日六艺会上她那张嘴能言善道的,又有宫中女官的身份护体,将来若真进了门,您这正室夫人也得让她三分啊,更加拢不住世子爷的心了。”
“行了行了。”谢晚芳摆摆手,懒得再说这个话题,“等她真进了门又想不开要来招惹我的时候再说吧,大不了我就捧着先帝的赐婚圣旨上御史台去哭,谁还不会那三招似的。”
她正说着,底下忽然来报,说是肃州那边来了家书。
谢晚芳忙不迭把人给召了进来,迫不及待接过信拆开来一看,霎时眼睛都亮了:“阿兄要来京都了!”
“真的?!”白鹭和黄鹂都很高兴。
谢晚芳口中念念地算着日子:“估摸着正好年关的时候到,说是薛郎君要回京给薛老夫人贺六十大寿,薛都督特准了阿兄陪同,顺道来看看我。”
她开心地不知怎么才好,一会儿想着等兄长谢承熙来了要带他这里那里地去逛逛,一会儿又想着要带他去吃什么,还想着要如何同他说说自己在京都的近况。
突然,灵光一闪,谢晚芳挑眉冲着自己两个侍女道:“你们说,若是围猎大会上我得了圣上给的彩头,阿兄会不会夸我在京都混得还不错?”
过了几日,果然和顾照之说的一样,谢晚芳正式接到了宫中派人传达的上谕,让她也随夫参与此次围猎。
皇后还特意让人给她送了新的骑射服和弓箭来,样式颇为华美。
帝后的如此抬举,让身为国公夫人却未曾得到这份殊荣的白氏也难免有些泛酸,于是这些时日几次三番地耳提面命,让她要记得当妻子的这份荣耀都是男人在外面辛辛苦苦挣来的,围猎盛事非那梨园六艺会可比,千万要打醒十二分精神,莫要拖了丈夫的后腿。
谢晚芳差点耳茧都听出来了,连腹诽都懒得,一并嗯嗯唔唔地应了。
直到去参加围猎的当天上午,她和顾照之准备随着公爹坐上马车离开的时候,白氏还不放心地冲着自己儿子叮嘱道:“看着你媳妇儿,莫让她在御驾前行差踏错。”
顾照之点头一笑:“孩儿知道。”便告辞母亲,转身扶着谢晚芳上了车。
马车一路朝禁苑围场行去,谢晚芳侧身坐在窗边,一手微撩起帘子露出条缝朝外看,一手把玩着腰间的水晶坠子。
顾奉廉在一旁瞧见,便笑道:“看样子芳儿今日可是冲着彩头去的,连你阿父给的狮头坠都戴上了,可见是要大发神威。”
顾照之朝她腰间那枚被雕刻成狮头模样的坠子看去,也笑了笑:“我也觉得是。”
谢晚芳也不扭捏,大大方方道:“阿兄要来京都了,我是想赢个彩头给他。”
顾奉廉点点头:“还知道惦记着你阿兄呢,真是个好孩子。”话说到后半句时,颇有意味地瞥了自己儿子一眼。
顾照之含笑未语。
三人正说笑着,忽然,马匹发出一声嘶鸣,车轮骤停。
顾照之一把扶住谢晚芳帮她坐稳,抬头皱眉道:“怎么回事?”
长风从车外打起帘子来,禀报道:“国公爷、世子,旁边路上出来一辆马车,与我们撞了道。”
顾照之不悦道:“既然车没有碰上,那便走吧。”
“可是……”长风欲言又止地回头看了一眼,说道,“那辆马车好像是左丞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