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也能弹出这么好听的曲子吗?”她撇撇嘴,想了想,又道,“今天的食物不是很好,你将就吃,我这些天没去做兼职。”
他突然淡淡道:“你有事还是病了?”
她抬脚踢了踢一旁的椅子,道:“小病,不碍事。”
“别再来了。”他冷冷道。
“我说了,你不在这里了,我便不再来。”
长椅的一端,再次湮灭了声息。
她迈出一步,却又忍不住折回,慢慢走近他。
自从摘星湖被传为不祥,这里入夜后就没有了人踪。
课余,她在教堂里做点散工,包括清洁等杂活。两个月前的一个傍晚,她有些累便躺到最里面的长椅上睡了一觉。
教堂里的神职人员还以为她走了,下班的时候就离开了。不知过了多久,她在昏困中被琴声惊醒过来的时候已是中夜。礼拜堂的门已经关上,整个教堂黑暗幽深弥漫,颇为恐怖。她紧紧掩着嘴,就着窗几透来的微光,却见前方的钢琴座上,一个影子独坐。
不知名的曲子,乐章如流水,忧伤又凄迷。
她听得入神,一时倒也忘记了害怕。黑暗中,蚊子叮在她手上,她一惊,低呼出声,琴声戛然而止,抬眼看去时,钢琴座上,却空无一人。
宛如一梦。
他的琴声,让她想起一个人,据说,那人是世界级的钢琴演奏者。可惜,那年相聚短暂,未有契机听过他弹琴。一直在想,这样温暖的一个男子,他手下的曲章会是什么模样。
可惜,两人身份悬殊,这一生,怕是无法靠近。
再见到这个幽灵的时候,却是数天以后,那天仍是过来教堂打工,入夜后,她悄悄留了下来,只为再听一次他的弹奏。
然而,那晚,躲在一角,看到的却是他坐在地上,默默吃着日间学生聚会留下来的食物。
月色迷蒙,远远看去,他脸上脏污,无法看清面容。
甚至说不上萍水相逢,看到他静静吞咽着脏掉的食物,她的心却很疼。
于是,从那晚起,她会准时来这里赴一个约会。带上薄毯,放下食物。
运气好的时候,会听到他的琴声。技法高明,却安静悲伤。
很多天以后,他们之间有了第一句话。
黑暗中,他淡淡道:“你的生活似乎并不好,食物很糟糕。”
她羞涩一笑,她的生活费不富余。
翌日她多做了一份兼职,过了几天为他带来了丰盛的晚餐。
她平时绝对不是个多话的人,听着他的琴,她的话却渐渐多了起来。她会拣一些有趣的事和他说,有些是她自己的,有些是别的学生和老师的,她想逗他开心。
他从不搭理她。
只是,感觉告诉她,他有在听。
于是,她开始说一些让他离开的话,这样过了两个月。
今晚,他却先她说出来,他不愿意她再来了。
终于,她走到他身边。
他躺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漆黑里,模糊一团。
他睡着了吗?
她迟疑了一下,伸手去碰他。
指尖传来的触感,该是头发。丝丝缕缕,很是柔软,只是,他仍旧没有动。
她咬着唇,手抚上他的脸。可教堂太黑,她看不清楚,她犹豫着要不要打开手电筒。
最后,出于对他的尊重,她没有这样做。
她叹了口气,停止了“非礼”,他却突地坐起来,大掌一翻,把她的手紧紧禁锢在手心。
她吓了一跳,挣扎起来,却挣不开。
他冷笑道:“你不是想看看我的样子吗?为什么不看了?”
“放开我,”她低声道,“我爱看不看,你管我。”
他笑得冷冽,手突然探进她衣服里,指尖划过她的肌肤。
她一骇,身子颤抖,奋力去推他。
“这个世界,即使是你最熟悉的人也可能会害你,何况对一个不知根不究底的人滥施同情,你一早就该有这个认知。”他冷着声音,却缓缓放开了她。
她后退了数步,惊疑地看向他。
一角光亮映开来,他手里拿着她的手电筒,她一直带在身上,只是并不曾打开过,他却知道,并打开了。
怔怔间,她也第一次看清眼前男子的模样。
也许说模样不贴切,因为他还低着头,只能看到他身上的情况,他身材高大,衣服却破损厉害,灰蒙蒙一片,夹集着暗红的血迹,斑斑驳驳,有的地方甚至已变成黑色。
她怔怔地看着他,忘记了害怕。
“不是想看看我的样子吗?”他重复着刚才的话,不同的是话里阴冷嘲弄的感觉之厚重,在这个幽暗空间里让人不寒而栗。
他猛地抬起头。
幽幽微光中,他脸上沟沟道道如丘壑,血痕纵横交错,皮肉翻绽,有的地方甚至结了深重的黑痂,除去一双眸子,整个脸上几乎找不出一块完整的皮肤。
这张脸丑陋得骇人。
她死死掩住自己的嘴。
他冷冷一笑,眼神蔑视了然。
光亮骤熄,紧跟着的是手电筒落地的沉闷声响。
当她再次把手电打开,教堂里已没有了他的踪影。
往后数天,中夜时分,她仍旧拎着食物,带着毯子过来。
不同的是,空荡的教堂里,再没有了幽深悲凉的琴声。
翌日过来,保温瓶子仍是满满的,被子也没有了那微弱的温度。
我站在黑暗中,站在虚空里,看她执拗地拿着东西穿梭着时间和日月。
直至那个深夜让一切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