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蕴郡识蕴县县衙。
“空想大师,苗县令是此案的相关人,让他审判此案怕是不合规矩。”
猎户案甚嚣尘上,闹得燕州人尽皆知,还涉及一县县令,郡守陈熙不得不亲自接管此案。
徐胜咳嗽了一声,故作自若道:“不让相关人审案,是担心当事人因一己私心,逾越法度做出轻罪重判或重罪轻判,对于前者,犯人直言愿意接受一切判罚,对于后者,郡守觉得苗县令会轻判吗?”
陈熙呵笑一声,面对杀害家人的凶手,能做到公正对待已经很了不起了,如何还能轻饶,反正他是做不到。
蛮洲可没有什么“法治社会”的概念,甚至由于超凡者的存在,“人治”思想十分牢固,加上让谁主审终究只是一件小事,不涉及法理根本,因此陈熙并不觉得为难,稍一思索,便点头答应。
“既然空想大师都开口了,陈某自无不允,不过此事陈某说了不算,还需得到涉案双方的同意才行。”
“这是当然,麻烦郡守了。”
没想到传闻中行事强硬的侠僧这般好说话,陈熙心底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立即命人去传唤涉案双方,接着脸上挂起笑容,亲切道:“公事已了,空想大师不必如此客气,其实陈某也曾是莲花寺的俗家弟子,可惜于修行一途没什么天赋,二十年前还了俗。”
“哦,敢问郡守法号?”
“法号空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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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如此算来,徐某得称一句师兄。”
“当不得当不得,毕竟还了俗,哪里还能再觍颜攀交。”
陈熙表现得甚是热情,毕竟眼前这位可是让三品宗师都吃了瘪的大人物,在江湖上风头正劲,如日中天,众人私下皆传,哪怕侠僧将来没有做方丈,也必定是莲花寺的掌权者,打好关系有利无害。
不过交谈少顷,陈熙发现侠僧交谈时不时咳嗽,而且声音虚浮,中气不足,联想到近期盛行的江湖传言,顿时了然,主动接过话题,让对方少说一些。
过了一会,猎户胡威先一步被带到堂内。
徐胜转头看去,只见对方身材并不高大,但步伐轻盈,四肢灵活,一看便知擅长轻功巧劲,且神色沉着,既无慌张也无畏惧,完全不像是一名被提审的犯人。
“跪下!”
两名衙役怒喝一声,各持水火棍压在胡威的肩膀上,倘若对方敢反抗,立刻便会予以重击。
然而,与赫赫凶名不符,胡威并没有反问一句“我有何罪”的意思,十分顺从地跪在地上。
徐胜开门问道:“是你下毒杀了苗县令的家人?”
“是。”胡威老老实实回答道。
“你为何要这么做?观你神色,不像是将仇恨发泄在无辜者身上的败类,便是决意以牙还牙,可冤有头债有主,你也该找那名乡绅的家人下手才对。”
胡威略一沉默,缓缓开口道:“原本俺是这么打算的,可就在俺准备动手的时候,忽然听到侠僧为了仅有一面之缘的铁家故人,不远千里除恶扶正,甚至孤身对上金刚门,俺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疑问?”
“什么疑问?”
徐胜不由讶异,他生真没想到对方改变主意居然与自己有关。
“燕州明明有侠僧这样嫉恶如仇的大侠坐镇,为何还有那么多不知死活的恶徒?也许世上真有不怕死的悍匪,可冯老爷养尊处优,绝非这样的人,那又是谁给他的胆气?”
胡威停顿了一下,接着道:“然后俺就想明白了,是苗县令这样的人给了他胆气,只要不栽到侠僧手中,杀人便无须偿命,那为什么不赌一把?侠僧的戒刀虽利,却只斩得了冯老爷这种青面獠牙的真小人,斩不了苗县令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既然如此,那就由俺来做。”
说到底这里,他的眼神越来越亮,声音越来越大:“毒杀冯老爷全家,顶多报俺一人之仇,论震慑宵小之威,远不能与侠僧相比,但毒杀苗县令全家,却能杜绝如俺一般的悲剧再度发生,再不济,也能让那些高坐庙堂的伪君子警醒一二,在做出判决时能多考虑我等受害家属的痛苦,而不是去体谅那些凶手!”
“胡言乱语!血口喷人!颠倒黑白!淫辞邪说!妖言惑众!”
伴随连声怒斥,苗县令瞪着通红的双眼来到正堂,死死盯着胡威,咬牙切齿道:“你不过是想用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给自己脱罪,休想骗过我!”
“俺说过了,今日只要是苗县令亲口下的判决,哪怕是凌迟、五马分尸,俺都认命,绝无怨言。”
“装什么英雄好汉,你不过是一个会对妇孺老幼下毒手,毫无人性的恶鬼奸贼!”
“沒錯,俺是跟馮老爺一般的爛人,请苗县令公平裁决。”
胡威脸上无喜无悲,毫无争辩的意思,就这么认下了对方的抨击。
“你!”
苗县令一时为之气短,他本来是想借此机会揭穿对方丑恶的嘴脸,让世人看清这个刽子手的本相,可对方一副“你说什么我都认”的态度,让他准备了半天的说辞都没了用武之地。
陈熙提醒道:“苗县令,开始审案吧。”
苗县令虽然心意难平,可也无可奈何,对方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说什么都是浪费唇舌。
总不能当场把人折磨一番吧?且不说找不到正当的理由,这么做岂非让自己平白沾了污点。
“升堂!”
案件审理非常顺利,毕竟作为唯一的凶手,胡威主动认罪交代,有问必答,整个案子被理得明明白白,脉络清晰,不存在疑云。
末了,便是定罪。
苗县令正要开口,徐胜打断道:“且慢,我有一个问题想问犯人。”
苗县令迟疑了一下,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陈熙赶紧道:“这位便是莲花寺的侠僧空想。”
在场众人闻言俱是一颤,满怀好奇与敬佩地看向徐胜,毕竟侠僧的名望如今已然超过了莲花寺的道虚方丈与叶衣圣女,称之为“燕州第一人”都不为过。
苗县令在初时的震惊过后,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徐胜没有在意旁人,问道:“胡威,倘若苗县令并未判你死刑,你可愿以余生行善,不再做伤天害理之事?”
“自是愿意!”
胡威初次见到憧憬已久的偶像,饶是有了赴死的决心,也忍不住有些激动:“俺向佛祖发誓,余生绝不做半点违背良心道德之事,否则当永坠阿鼻地狱,不得超生。”
徐胜点了点头,转向苗县令道:“苗县令,徐某愿意以名声担保,此人没有半句虚言,俱是实话。”
苗县令阴沉着脸道:“侠僧此言,是想让本官放此人一条生路?”
徐胜道:“苗县令何出此言?依照旧例,本就可以让一位拥有鉴谎灵能的灵修,对犯人进行是否愿意悔改的提问,并视回答予以减轻或加重罪刑,总不能乡绅地主可以接受这样的询问,猎户农民就不行?”
“说来说去,还不是想让我轻判此人。”
苗县令并没有假以辞色,别人怕侠僧,他却是问心无愧,反正家人都死光了,得罪了人又能怎么样。
徐胜神色如常道:“无论苗县令轻判还是重判,只要在律法量刑之内,徐某均无异议。”
陈熙亦义正辞严道:“苗县令请放心,本郡守既然在场,就不允许任何人干扰法度,只要你以公心审判,绝无人敢非议。”
苗县令沉默不言,他发现自己被逼上了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