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峰答应了苏御,让她帮自己出气,这让苏御一下子高兴起来。
欺负人、捉弄人本就是她的拿手好戏。浣花宗在蚩山一带经营多年,对于山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早就耳熟能详。在别人看来,蚩山是一座雾气朦胧的大山。但在浣花宗看来,无异于一张写满了人名的白纸,每个人名下面都有标注:出身、喜好、弱点等等,一目了然。
因此,如果浣花宗想要出手教训哪一个人,简直犹如探囊取物。
石青峰不想一进书院就闹出大动静,掐住小拇指指尖,有些不放心的补充道:“小小的教训他一下就行,这么大就行,千万别伤人性命!”
苏御白了他一眼,说道:“你觉得我有那么蠢么?你是怕那位大先生死于非命,然后书院里所有人的目光怀疑到你身上,以为你睚眦必报,气不过姓翟的出言挑衅你,对吧?”
石青峰脸上一红,低头笑而不语。
苏御自顾自向前走了几步,甩给石青峰一个背影,故意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我们来说另外两件事情。”
石青峰心里一怔,抬头问道:“另外两件?”
苏御溜溜达达走到山崖边上,探出身子朝下面看了一眼,说道:“第一件事情,你之前把我打下山崖,这个仇,我总得报吧!”
她说完以后转头盯着石青峰,眸子里冷冰冰的,仿佛在问:“你说怎么办吧?”
石青峰微微皱眉。他不会察言观色的本事,看不出苏御是在开玩笑,还是动了真格。
犹豫了一下,支支吾吾说道:“你要真想报仇的话,就把我打下去好了。”
苏御拉开架子比划了一下,仿佛在选个合适的角度,好把石青峰一巴掌打下去。
忽然,她收起架势,强忍住笑,转过身去背对着石青峰,生怕他看到自己忍俊不禁的样子,说道:“不过,看在你昨天晚上表现的还不错的份儿上,本宗主就当你功过相抵,这个仇,我就不报了!”
石青峰想起昨晚那两个女子,恍然大悟过来,说道:“原来是你!昨晚上那两个侍寝的女子,是你安排的?”
苏御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前仰后合。
石青峰见她笑的合不拢嘴,心里面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高兴,就像有只欢快的小鹿在心里四处冲撞,让他怦然心动。
苏御自顾自笑了一阵,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说道:“你呀,可真是个不会拐弯的脑子!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这样下去会被人骗死的!”
她止住笑,整了整衣衫,走到石青峰面前,微微抬起头来用那双勾魂摄魄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他,一本正经问道:“我三番五次的接近你,向你示好,你担不担心我有什么预谋,将来有一天会害你?”
石青峰心里一愣,很快恢复镇定,不置可否道:“那是你的事,我可决定不了。”
苏御神色一松,露出满意的笑容,转身摆了摆手,高声喊道:“走了!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再见,石青峰!”
说罢,依旧是纵身一跃跳下山崖,乘着那只五彩斑斓的凤凰去了。
石青峰走到山崖边上坐下,望着那抹渐渐消失的彩色流光,仿佛意犹未尽,又像波澜万千。
他何曾没有想过,甚至不止想过一次。但有些问题就像隔着千山万水,山那边还是山,水尽头还是水,即便翻过千山万水,看到的还只是山水。
所以,他给出了一个让苏御满意的回答:“那是你的事,我可决定不了。”
他心里明白,如果自己坚持追问下去,苏御或许会告诉他答案。但那显然不是苏御想要的答案。
蚩山书院里面,翟先生讨了口舌上的便宜,当着大家伙儿的面羞辱了新来的书院山主,气势高涨,心情大好,又拿出了那把心爱的紫砂壶,给自己泡了一壶好茶,悠哉乐哉,痛快至极。
方童生在院门口徘徊了一会儿,见他心情不错,本想趁机进去或许能少挨点儿骂。但转念一想,要是这时候进去扫了他的兴致,搞不好会被大棒子打出来。最终决定,还是先等他平复平复心情再说。
“哟,是童生啊!快进来,来屋里说话。”
翟先生感觉屋子太小,端着茶壶走出房门,正巧看见了方童生,热情的挥了挥手,同他打了个招呼。
方童生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翟先生把他迎进屋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取过一只茶碗,随手往里面倒了点水。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石青峰答应了么?”他迫不及待问道。
方童生取出锦囊,一言不发的放到桌子上,悄悄退了两步。
翟先生瞥了眼那个装有自己孩子生辰八字的锦囊,又瞥了眼方童生,疑问道:“成了?还是砸了?”
方童生低着头道:“砸了。”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石青峰还说,叫你不要打他的主意。他或许没有办法把少公子弄进御鼎山,但绝对有能力让少公子进不了御鼎山!”
翟先生端着茶壶愣了须臾,若有所思道:“你什么时候和他说的?是他去正坛之前,还是在去完正坛之后?”
方童生道:“是在吃过早饭之后,去正坛之前。”
翟先生像块木头一样立在当场,即便茶水顺着壶嘴流出,也没有察觉。方童生见他陷入沉思,脸色越来越暗,不敢再留。悄悄退出屋子,蹑手蹑脚的出了院子。
“砰——”
院子里传出一声巨响。方童生扭头一看,只见屋里那张方桌飞到了院子里面,“砰”的一声碎了一地。
他一溜儿小跑跑出书院,见石青峰正坐在不远处的山崖上,赶紧走过去说道:“山主,快离开这儿吧。”
石青峰转头瞧见他惊慌失措的样子,疑道:“方先生,你怎么慌慌张张的?是去找翟先生了么?”
从正坛出来时,他见方童生攥着那个锦囊,一直等在外面。似乎在等正坛的事儿结束以后,去找翟先生,告诉他说石青峰拒绝了此事。
方童生紧张兮兮的搓了搓手,上前几步小声说道:“翟先生发火了。把一整张桌子扔到了院子里面,摔得粉碎!我可从没见过他发过那么大的火!”
石青峰笑道:“翟先生年纪大,火大,现在看来,力气也够大的嘛!不过不用怕,比力气的话,我可从来没有输过!”拍了拍身边,又道:“来,坐下。给我说说他是怎么发火的。”
方童生尴尬的笑了笑,道:“山主,这时候您就别开玩笑了,还是——”
石青峰一本正经的打断他道:“我有开玩笑么?”
方童生无奈的走到他跟前,小心翼翼坐下,但没像石青峰一样双腿伸到山崖外面。
石青峰双腿悬空,随意逛荡了几下。在方童生出现之前,他很享受这份悠闲。但在方童生出现以后,他渐渐对那位姓翟的“大先生”产生了兴趣。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苏御说的果然一点儿没错!”
他心里想道。
“翟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和我说说。”他用山主的口气说道,“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现在你和我在同一条船上。”
方童生不明所以。
石青峰又解释道:“有我在,不会让船翻。”
方童生悄悄转头看了眼身后,仿佛害怕翟先生追过来。确认身后无人,四周也没人,这才叹了口气,打开了话匣子。
蚩山书院初具规模以后,有个远游归来的年轻人,忽然披麻戴孝跑到书院门口大哭特哭。据那年轻人所讲,自己是那位葬身火海的老先生的弟子,还拿出一方印章,说是老先生在世时赠给他的。
顾山主在整理老先生及其弟子遗物的时候,曾整理出五枚印章,分别是“礼”、“乐”、“射”、“御”、“书”五个字打头。这五个字分别是六艺里面的五项,也就是说六艺里面少了一“艺”。他当时就怀疑,或许老先生有六名弟子,有一名因事在外,没有回来,侥幸躲过了一劫。
但怀疑归怀疑,老先生生走的突然,生前也没有提起过,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现在,见那个年轻人拿着一枚“数”字开头的印章,而且从刻章的刀法来看与之前那五枚印章如出一辙,又加上那年轻人说了很多关于老先生以及那五名弟子的往事,和顾山主以前知道的一模一样。于是,顾山主便信了那个年轻人,将他迎进书院,奉为座上宾。数年以后,又将其拜为“大先生”,成了书院里面资历最深、辈分最大的先生。
石青峰听完以后皱了皱眉,问道:“就这么简单?”
方童生道:“刚开始,顾山主确实也曾怀疑过,一直在暗中观察。虽说那年轻人有信物在身,也知道许多往事。但那位老先生毕竟已经殒命,死无对证。生前也没有提起过任何关于那年轻人的事儿。”
他伸了伸腿,换了个姿势,接着说道:“那年轻人进入书院以后,没有立刻答应顾城主教授课业。而是在那位老先生以及五位师兄弟的坟边搭了个草棚,在里面守孝三年。不管风霜雨雪,从不离开草棚。三年以后,这才脱去孝服,成了书院里的先生。也就是从那件事情起,顾城主不再怀疑他,真正将他当成了那位老先生的弟子。怀着对老先生的愧疚,将他奉为座上宾,几年后拜了大先生。”
石青峰略一沉思,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方童生又露出胆小怕事的样子,转头看了眼身后,有些难为情道:“山主,这里风大,能不能换个地方?”
石青峰微微一笑,看出他心里的担忧。站起身拍了拍屁股,道:“回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