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卖炭老者说话的时候,酒楼院子里的那车木炭忽然动了起来。那些木炭从地上飞起,悄无声息的贴在酒楼上面,把整座酒楼严严实实的围了起来,就像给那酒楼裹了层黑色的鳞甲。
随着那两扇窗户最后关上,屋子里变成了一片黑暗。那卖炭老者说道:“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早就做好了准备。”
他眼睛里冒出幽蓝色的火焰,看起来就像是被人挖去了眼珠,在里面点了两团火。
“现在整座酒楼都在我的烈火阵中,我只需动一动手指,便能把你们烧成灰烬。”
他双眼一亮,眼中那两团火又亮了一些,仿佛要喷射出来,接着说道:“当然,你们也可以试着杀死我。但我是这烈火阵的阵眼,如果我有什么意外,这烈火阵也会启动,而且会比我活着的时候烧的更猛。”
那俊美公子叹了口气,说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有人在我面前玩火。”
说罢,伸出右手轻轻一捻,打了个响指。接着,就见他那只手上燃起了一簇淡黄色的火焰。
“你能从冥界偷来两团冥火,确实有些本事。但我这团火焰,即便是冥界最厉害的那个东西见了,也要避让几分。”
那俊美公子将那只燃烧着的右手举在空中欣赏了一番,全然没把卖炭老者放在眼里。
冥界最厉害的是冥王,连冥王都害怕的火,会是什么火呢?
卖炭老者望着那簇淡黄色的火焰想了一下,忽然心中一动,但接着又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不可能,绝不可能!”
那俊美公子说道:“这世上的事情,一起皆有可能。只要你敢去想,就一定会发生。”
卖炭老者犹豫了一下,看了眼那团淡黄色的火焰,说道:“你不可能是他的,绝不可能!”
那俊美公子淡然一笑,轻轻敲了敲桌面,说道:“这样呢?”
黑暗中忽然现出一个强大到令人窒息的气息。卖炭老者神识一滞,内心深处涌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
那气息来自背后,似乎以及快要贴到他的身上。
他深深吸了口气,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看见了一个巨大的、几乎把整座房子全部填满了的脑袋!
那脑袋上盖着一层厚厚的鳞片,目若深渊,里面燃烧着两团淡黄色的火焰,头上犄角峥嵘,居然是一条龙!
“这样你该相信了吧!”
那俊美公子轻轻一推,那扇窗户瞬间结了层厚厚的冰,重重的摔了下去。
光线重新照进屋里,那卖炭老者因为太过惊恐,一张皱皱巴巴的老脸扭曲的不成样子,已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面貌。
屋子里空空如也,那条龙已经进入了他的心里。
“没有人比我更懂火。也没有人比我更懂冰。”
那俊美公子话声一落,就见卖炭老者一只眼睛忽然烧了起来,有团淡黄色的火焰钻进里面,点燃了里面的冥火;与此同时,他另外一只眼中则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那团冥火被冻在冰块里面,依旧保持着燃烧的样子,却已经无法动弹。
“你是——”
卖炭老者说了最后的两个字,一半身体化为灰烬,一半身体结为寒冰。
那俊美公子轻轻吹了口气,把那寒冰吹散,化作无数冰尘,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烈火阵并没有因为那卖炭老者的死去而启动,因为有道淡黄色的火焰在一瞬之间把那些木炭烧成了灰烬。
“御鼎山众人出发的时间提前了一天。”
房门打开,北边屋子里那个披着斗篷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那俊美公子夹起几根鸭肠伸进微微沸腾着的水中涮了一下,放进嘴里嚼了嚼,说道:“火候正好。”
……
御鼎山上,已经好几年没有做梦的楚烆昨天夜里做了个梦。
他梦见自己回到了皇都城中。人们从街道两边的房子中走出来,从形容枯槁、步履蹒跚的老人到刚会走路咿呀学语的孩子,眸子里都冷冰冰的,像在看一个异类一样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街道正中,每隔一段便会有一口大锅,里面煮着“各种各样”的腐肉,整条街道都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儿。
在那些大锅旁边,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将死之人,有被秃鹫啄去双目的瞎子,眼眶中空空洞洞,深不见底;有被人砍掉双腿拿去烤熟了吃的瘸子,用两条胳膊支撑着自己在地上蹦来蹦去;有被野狗咬掉了下巴每天只能喝汤的人,但经常不小心把汤倒进脖子里面;有个整天把自己装在袋子里只露出两只眼睛的孩子,据说是吃了一只乌鸦,能看见鬼魂;还有人在捞肉的时候不小心掉进锅里,半边身子被煮熟,只有一半身子能够活动。
在这些人中,他依稀看见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仆。那老仆是个瘸子,身形佝偻,眼神涣散,就连门牙也只剩了三四颗,东倒西歪的挂在口中,就像入冬以后挂在残枝上被冻烂了的柿子。
“把手给我。”那老仆走到他身前,像他伸出一只宽厚结实的大手,说道。
第二天醒来以后,他将这个梦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忽然想起,御鼎山下还有间小屋!
……
御鼎山下有间小屋。
那小屋上下、周围密密麻麻的爬满了藤蔓,藤蔓中又夹杂着各种各样的杂草,杂草从中又开满了各种各样的野花。
虽然已是初冬,但那些野草、野花却还像夏天一样郁郁葱葱,丝毫看不出颓败之相。
在那些野草、野花中,睡着五六只兔子,一只狐狸,三四只刺猬。除此以外,房子最上面还搭了七八个鸟窝,花丛中还有两个蜂窝。
这些动物们各自待在自己的窝里,谁也不打扰谁,也都不吃不喝,和那小屋一样沉睡不醒,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个活灵活现的雕塑一般。
小屋沉睡了六年,那些动物们也跟着它睡了六年。
昨夜有道星光坠下,化作一道玄黄之气注入了小屋里面。
然后,那小屋便在太阳刚刚爬上御鼎山时打开了门。
屋子里面也像外面一样长满了花草,甚至比外面那些花草更要茂盛,更要繁杂。
青草野花掩映下之下,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从里面探出了头来。
那老头面色红润,双眼中犹如灌满了露水,晶莹澄亮。他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灰色长衫,衣服上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就像是从花蕊中取出来的一样。
他站起来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往前迈了一步,一猫腰钻了出来。
那老头是个瘸子!
他站在小屋门口朝御鼎山的方向看了眼,感觉自己手里似乎少了点什么。转头一看,看见了小屋上面、周围栖息着的那些动物。
“太阳才刚刚升起来,就让它们再睡会儿吧。”
他盯着小屋正中间的那根柱子看了一眼,心中念道。
六年前,他跟随世子殿下从皇都城来到御鼎山。但由于御鼎山门规森严,何吕施将他拦在了猿天门外。
从山上下来以后,他在山下搭了一间小屋,本打算随随便便住上两年,等皇都城传来消息以后便和世子殿下一起离开。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世子殿下居然在两年后回绝的皇都城的消息,说是要在御鼎山上潜心修行,待到可以离开的时候再回去。
于是,他便在那小屋里待了整整六年。直到昨天夜里御鼎山上有道星光坠下,落在了小屋上面,他这才打开了小屋的门。
一门之隔,便是两个天地。门里的世界没人见过,只有他和那根拐杖。
他在小屋中入定了六年,去了很多地方,但没有离开那间小屋。
那拐杖把天地灵气聚在自己周围,孕养出无数花花草草,引来了各种各样的鸟兽,都想借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看看天地,学些本领。
御鼎山是名门正派,自然不容许它们接近。它们对御鼎山的灵气垂涎了数千年,但却找不到一丁点儿办法。现在,那拐杖来了之后直接把御鼎山周围的灵气聚了起来,而且,似乎很欢迎它们过去凑凑热闹。
于是,便有了那座郁郁葱葱的小屋,有了那些不愿醒来的鸟兽。
那老仆抬头看了眼云层与上路交接的地方,转头对那些睡着的鸟兽说道:“他们快到猿天门了,你们该回去了。”
鸟兽缓缓睁开眼,带着一脸的不情愿,离开了小屋。
走了数丈之后,又都转过身来,双手合十,对着那小屋深深施了一礼,转身消失在了树林里面。
老仆伸手一招,那拐杖从小屋中挣了出来。他拄着拐杖比划了一下,很快便找回了六年前刚来御鼎山时的样子——身形佝偻,眼神涣散,就连门牙也只剩了三四颗,东倒西歪,就像入冬以后挂在残枝上被冻烂了的柿子!
“该上山了。”
他抬头看了眼山路,自言自语道。话声一落,已然出现在了数十里外。
山路崎岖,但上山的人走的畅快无比,甚至比起当年下山时还要快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