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坛建造之初,原本叫“浩然正气坛”。后来来了一位过路的道士,那道士围着书院转了一圈,说这书院的气象担不住“浩然”二字。若是强行留下,只怕会引来灾祸。书院里的老先生道:“吾辈读书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怎么就担不住‘浩然’二字呢?”
那道士笑道:“几百年来,蚩山屡遭战火,严重时几乎毁于一旦。及至这书院建造时,又烧了两把大火,烧死了三十多条人命。你知道为什么吗?”
老先生很不服气,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那道士接着说道:“尧尧者易折,皎皎者易污。蚩山屡遭战火,原因就是风头太盛,抢了南边宝象国、西边洢水国以及大北边皇都城的气运。顾家当年建这蚩山书院,根本原因是顾家气数已尽,只有建了这书院,才能勉强吊住一口气,为顾家延续气运。你想想看,顾家为了建这书院,是不是落了个家财散尽,人走茶凉的下场?”
老先生听他说出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往事,觉得他说的“尧尧者易折,皎皎者易污”也确实有道理,不再与他争辩。沉默了会儿,恭恭敬敬施了一礼,道:“依道长之见,‘浩然正气坛’要舍掉‘浩然’二字,改成‘正气坛’?”
那道士叹了口气,道:“舍掉‘浩然’二字,可保十年太平。十年后,若是蚩山城有变,当再拿掉一个‘气’字。读书人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意气之争。气从口出,祸从口出。只要不与人争,不与天争,踏踏实实做学问,可保百年太平。至于百年之后,就要看六百里蚩山的大气象了。”
那道士说完,轻轻挥了挥衣袖,将“浩然”两个字收入袖子里面,道:“这两个字我先替你们收着。百年之后,我会再回来看看。如果书院还在的话,就把这两个字还给你们。”
说罢,大袖一挥出门去,化作一缕清风,消失不见。
几年前,玄火神龙复活时掠过书院上空。那神龙似乎觉察到什么,低头朝下看了一眼,正气坛上的那个“气”字忽然像被抽干了灵气,颓然落下。
浩然正气坛最终成了正坛。
正坛少了三个字,但当年建造时的气派仍在。作为书院里占地面积最大的建筑,正坛以天地方圆作为规矩,请了蚩山城中最有名的工匠,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才建成。
正坛大门敞开,里面坐了百余名学生,旁边站着闲杂人员。最上面一排椅子上坐着书院里的先生们,大都是年过半百,只有两位看起来还算年轻,约莫四十来岁。另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妪,是书院里唯一的女先生。
在正中间那把椅子旁边,空着一个位置。正中间那把椅子上坐着一个身材高大、面带红光的老人。老童生凑到石青峰耳边道:“那位就是翟先生,是书院里的大先生。”
石青峰不解道:“正中间那个位子不应该是山主坐的吗?”
老童生无奈的叹了口气,道:“顾城主接任城主之位,搬出书院以后,翟先生便坐了那个位子。他在书院中势力很大,那七八个先生里面有一多半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当年顾城主在时,也对他礼让三分。”
石青峰瞳孔一缩,目光凝注在那位翟先生身上,目不转睛道:“知道了。”随即挺直身子,信步迈入正坛大门。
坐在最上面一排的先生们齐刷刷站起身来,坐在下面的百余学生也都齐刷刷站起来。
翟先生坐在椅子上抬了抬手,朗声笑道:“有山主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青峰山主大驾,蚩山书院蓬荜生辉!欢迎欢迎!”
石青峰走上前去,对站着的先生们施了一礼,一屁股坐下。正要开口时,只见翟先生忽然伸手拍了拍他搭在扶手上的左手,面上露出歉意,道:“翟某近来身体抱恙,尤其是这双老腿,越发走不动路了。刚才失礼之处,还望青峰山主大人大量,不要与我计较。”
石青峰道:“大先生见外了。保重身体要紧。”
翟先生寒暄了几句,又对座下众人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忽然话锋一转,道:“青峰山主是御鼎山上的仙师,虽然读书不多,但一身修为深不可测。从今以后,有青峰山主给我们看家护院,谁要再敢欺负我们,我们就搬出青峰山主,打他个屁滚尿流!”
旁边几位先生脸色一沉,露出愤愤之色,忍不住朝石青峰望去。
石青峰淡然一笑,道:“理所当然,理所当然。”
来蚩山之前,童无忌特意叮嘱过他,不要与读书人做口舌意气之争。尤其是书院里的几位先生,切记不可正面冲撞他们。蚩山书院的情况远非表面上那样简单。越是看起来与世无争的地方,越容易施展障眼法。
因此,童无忌派他来做蚩山城副城主,根本目的是想把他放进蚩山书院这潭浑水里面。即便抓不到鱼,起码要让浑水更浑。
石青峰按照提前准备好的稿子,对学生们说了几句。又同几位先生一一见过,相互认识。最后对翟先生道:“大先生身体有恙,今天就到这儿吧。我初来乍到,还有些事情需要熟悉,以后少不了麻烦大先生。”
翟先生见石青峰表现出一副与年龄不符的从容淡定,对自己的激将法毫无反应,不禁有些失望。同时,有些拿不准这位年纪轻轻的书院山主。以顾青衫的行事作风,断然不会让一位八竿子打不着的年轻修士做书院山主。顾青衫搬出书院以后,他本以为自己会顺理成章的接任山主之位。但顾青衫才刚刚搬出去,就宣布了下一任山主人选,而且是蚩山城副城主兼管蚩山书院。
又是副城主,又是书院山主,这让他有些气恼。
“晚些时候,咱们去天一阁聚聚。我叫人约了蚩山城中几个金主儿,都是对蚩山书院鼎力支持的大户。”
翟先生一招不成,立刻使出第二招。
石青峰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有劳大先生。”说罢,第一个站起来出了门。
其他几位先生跟着他站起来,轻轻嗤了一声,对翟先生的所作所为表示不满,三三两两出了门。
石青峰来到正坛外面,长长的吁了口气,挑了挑眉。对于翟先生刚才的言语挑衅,虽说没往心里去,但毕竟年轻气盛,有些恼火。
忽然,有人趁其不备在他肩头拍了一下。他转头一看,没看见人。接着,另外一个肩头又被人拍了一下。这回他眼疾手快,一下子伸出手去抓住了拍他的人。
石青峰转头一看,看见自己抓住了一只香滑的纤纤玉手,又细又长又白又滑。
“哟,堂堂蚩山书院山主,居然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抓一个女学生的手!青峰山主,你是看上我了么?”
石青峰被那人一顿抢白,顿时羞得面红耳赤。
“哟,脸都红了,你还知道害臊啊!刚才被人家欺负成那样,也没见你怎么着啊?”
那人不依不饶,接着说道。
石青峰心里咯噔一下,感觉这声音有点儿耳熟,似乎在哪儿听过。抬头一看,看见身旁站着一个长相清秀俊朗,亭亭玉立的女学生。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终于认出了来人,是苏御。
苏御狡笑道:“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你是山主,我是明德堂的学生,有何不可么?山主大人!”
石青峰一时语塞,稍稍顿了一下,道:“刚才你也在正坛里面?”
苏御道:“当然喽。不光在里面,还看了一出好戏呢!有个呆子被人捏来捏去,就是不肯吭声。”
石青峰脸上一红,尴尬的笑了笑,道:“人家是主人,我是客人,客随主便嘛!再说了,被人家说几句又不疼不痒的,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嘴上说的轻松,心里面却不轻松。只是初来乍到,还没有摸清书院里的情况,不知该从哪儿下手。
苏御啧啧道:“哟,你可真是人小气量大。人家摆了你一道,又设下鸿门宴,接着摆你第二道。你打算就这么一直忍下去?”
石青峰笑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他话锋一转,故意岔开话题,接着说道:“你来这儿多久了?对蚩山书院的情况了解么?”
苏御昂起头,颇为得意的说道:“当然了解!不过,我不告诉你!”转头看了眼正坛,眸子里露出狡黠之色,接着道:“如果,你要想找我帮你出今天这口恶气的话,我倒是乐意帮你!”
石青峰不愿惹是生非,笑道:“今天的事儿就算了。以后摸清了书院里的情况,从长计议。再说,我来这里又不是为了和人家斗气。”
苏御见石青峰始终没有要“报仇”的意思,顿时有些不快,露出怏怏不乐的样子。石青峰见她有些失落,不忍心弗了她的好意,拉着她走远几步,小声问道:“小苏宗主,我要报仇的话,你有什么主意吗?”
苏御眸子一亮,精神一振,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语气中充满了兴奋,说道:“包在我身上!我一定想个法子好好治治他!像他那种倚老卖老包藏祸心的老东西,就是欠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