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伊文斯有过许多的梦想,多到梦想的数量比他的岁数都还要翻个几倍。
他想当过外交官员,像他的父亲一样;想过当酒馆的老板,每天都能听人闲谈,还可以看那些舞女妖娆的身姿;想过当船长——这个愿望已经实现过,他曾经带着一队索尔科南军事学院的学生反水当海盗……
还想过当骑士,当炼金术师,当冒险家,当富婆身边的狗……咳咳,错了错了,是正大光明地吃富婆的软饭。
他也确实干过许多事情,尝试过许许多多的职业,开过小酒馆,混过佣兵团,带兵打过仗……
如此想来,似乎除了当一名炼金术师这个愿望,因为在学校期间就由于过差的魔纹学而彻底断了念头之外,其他的愿望他都实现了七七八八。
包括当富婆的狗……咳咳,是正大光明地吃富婆的软饭。
他也算得上是人生赢家。
不过梦想多到几个月就换一个,那也是十多年前,还未遇到卡珊德拉·奥迪托雷之前的事情。自从岁数逐渐步入三十,他的梦想也越来越少,最近的更是只剩下,希望自己的一儿二女能够争气点,能考进新奥威港的一流学院。
他的两个女儿,长女艾德温娜·伊文斯,次女伊登·伊文斯,虽然不算老实,调皮程度只逊色于当年的卡罗琳,但好歹在其母亲的约束下,还算得上是学习优异。
长女艾德温娜想成为一名骑士,伊文斯对此没有任何意见,举双手双脚赞成——毕竟有一位他十分尊敬的人物,便是最顶尖的骑士团的团长,同样是一位女性。
而且长女虽然经常调皮,但其性子比较接近伊文斯的小舅子,阿里克西欧斯·奥迪托雷,每天在新奥威港的街道上指点江山,和彼得诺维奇家的小子作对,率领着一群小屁孩攻打对方的“城堡”。
这倒也能算是提前为以后的骑士之旅做准备。想想不愿意依托家族名头的艾德温娜孤身一人漂洋过海去往遥远的拉罗谢尔,面试骑士团的时候对方提问:你有过什么战功啊?然后艾德温娜理直气壮道:我在1453年12月3日,率领十三骑士攻破敌军把守的重要街区……
听起来也行。
虽然这段话的实际意思是,她带着十三个小屁孩干翻了同等数量的小屁孩而已。
而次女伊登·伊文斯有着相当出色的元素池天赋,对水、冰、风三元素的感应都十分敏锐,按法师塔的法师们说,可以考虑开拓三元素元素池。
其天赋强到甚至可以跳过在法师学院蹉跎的时光,直接进入法师塔,跟随现如今新奥威港最会教导的大法师。
次女的不好的地方在于,相比起其好动的姐姐而言,她实在有些太过“宅”了,每天窝在家里看那些吟游诗人绘制的小人书,吃饭的时候看学习的时候看,睡觉还要缩在被子里,用她学会的“荧光闪烁”照着看。
如果不是她在为人处世的地方有些不太机灵,夏天只盖着一层薄毯子的时候还在那用荧光闪烁照明,窗帘也没拉,被路过的伊文斯逮了个正着,恐怕伊文斯都不知道自己的次女居然沉迷这方面到如此地步。
堵不如疏,这个道理伊文斯姑且还算是明白的,毕竟他就是“强权政治”下的叛逆者,还在读书的年纪就不服从老爹的安排,自说自话地离开了索尔科南……
但真当面对起自己的子嗣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最后还是卡珊德拉·奥迪托雷颁布了赏罚分明的制度,让伊登·伊文斯优先完成学习的任务,剩余的时间才可以阅读小人书。
两个女儿虽然麻烦事情挺多,但对于伊文斯来说还算不了什么。艾德温娜搞出来的破坏,身为新奥威港高层的他们出点钱就能摆平商家的不满,甚至还想求求艾德温娜多搞几次。次女看小人书就让她看呗,施法也需要想象力的嘛,说不定这些故事就能给她些什么灵感呢?
你看看,那最近流行的绘本,《永恒之神的征程》的开篇,便是年轻的永恒之神由其挚友送往污秽的大地,那挚友的形象多么鲜明,多么英俊潇洒?
所以说,俩女儿的麻烦,根本算不上是麻烦。
麻烦的,是他的儿子。
亚尔维斯·伊文斯。
亚尔维斯·伊文斯调皮吗?不调皮。他搞破坏吗?不搞破坏。他看小人书吗?也不看小人书。他学习很差吗?勉勉强强马马虎虎,总能在及格线以上那么一点点。
他不抽烟不喝酒,也没有利用家世乱勾搭女孩子当渣男的情况。
听起来似乎还蛮不错的,虽然成绩不算好,但也可以接受。
毕竟伊文斯家……不,奥迪托雷家贵为现如今新奥威港最有权势的家族,且在辉耀王庭的影响下,未来的百年内地位都没有动摇的可能,想养个没啥出息的孩子也不是什么问题。
继承家主之位的事情也不用强压在亚尔维斯·伊文斯的身上,首先奥迪托雷家在家主位的继承上男女不限,只看能力;其次就算伊文斯的三个孩子都拉胯,他们的实力境界也能让他们活很长的时间,再不济,还有阿里克西欧斯·奥迪托雷的孩子能够顶上。
但这样的情况,却恰恰是伊文斯不能接受的。
他可以接受自己的孩子调皮捣蛋,可以接受自己的孩子每天乱玩乱嗨,可以接受自己的孩子在学院里成绩差到要留级——虽然这指定要给这娃大腚上来上几大巴掌。
但像亚尔维斯·伊文斯这样的,却是他不能接受的。
这个孩子像是一个木偶一样,每天按部就班地完成别人给他的任务,其他没事的时候就在那呆坐着,卡珊德拉甚至以为自己生了个木头出来。
难不成是因为亚尔维斯和艾德温娜是一胎的,艾德温娜把他的活力全都抢走了?
卡珊德拉想了好多办法,试图让孩子能够活泼起来,最后却都以失败告终,无奈之下,只能将这个任务交给了伊文斯。
但伊文斯也没有什么办法。
他试过和亚尔维斯谈心,亚尔维斯不算健谈,但也都把他的问题回答上了。
他带亚尔维斯去赛马,去射箭,去比剑,可这个小少年展现不出任何一个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对这些事物该有的热情,看不出有任何情感的波动。
弄了很久,伊文斯终于明白了。
大概是因为,亚尔维斯没有想做的事情。
于是他给亚尔维斯请了长假,也和卡珊德拉打了招呼,下午匆匆忙忙地收拾东西,晚上的时候便带着亚尔维斯登上了一艘可以一人架势的驱逐舰。
而后扬帆起航。
驱逐舰的航行速度很快,伊文斯没有选择常规的商船路线,而是直接全速航行,驶向了并不安全的外海。
深夜的外海,要比白昼更加地危险。
海底的魔兽习惯在这个时间活动,它们引起的魔力波动会惊起惊涛骇浪,引动区域性的暴雨狂澜更是家常便饭。
船只的航行逐渐不再平稳,下方的波涛开始翻涌,掀起一层一层的浪,一副要将船掀翻的架势。
伊文斯发动他的魔力,稳固住了船只的前行后,回头看向坐在他身后不远处,正因为船只的震颤而满脸苍白,死死地抓住扶手的亚尔维斯。
三个孩子中,亚尔维斯是最像他的。
没有继承到来自奥迪托雷家的任何金发或是卷发细胞,亚尔维斯有着如晴·伊文斯一样的黑发黑眸,拉罗谢尔人的五官特征相当明显,活脱脱是一个十来岁版本的晴·伊文斯自己。
此时的小少年眼中满是恐惧,他虽然没有什么欲望,但却不代表他不懂得外海的危险,不懂得什么是死亡——
“你害怕吗,亚尔维斯?”
伊文斯慢慢走到自己的儿子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年轻版的自己。
“你在害怕,对么?回答我,亚尔维斯。”
“是,是的,父亲。”
他严厉的声音令亚尔维斯终于开口,少年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我们,我们这是要去哪,父亲?我们回家吧,这是外海,我们会死的,会被海魔兽吃掉的!”
“看来你还知道畏惧,亚尔维斯。”伊文斯的声调逐渐降低,“我还以为你什么都感受不到呢。”
他说话间,忽然船头向着上方用力一抬,一团巨大的黑影自船下跃出,在船前划出一道弧线,血盆大口中森冷的银牙闪耀在亚尔维斯的眼中,将小少年吓得整张脸都扭曲了。
“死亡。”伊文斯的声音,就在那海水噼啪的爆响声中传来,“这种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的死亡,曾经是这个世界注定的结局。”
“一切都被吞噬,一切都在疯狂中死去,包括你,包括我,包括这刚刚跳过去的流冰齿鲨,那是一场你无法想象的灾难,而这一切仅仅只是十年前的事情。”
“那是你曾经不理解的生命之轻。”
亚尔维斯睁大了眼睛,他的眸中倒映着自己的父亲在黑暗中模糊的面容,这张脸在这一刻,与他记忆中的父亲根本对不上。
他记忆里的父亲是个非常平和的人,总是笑脸相迎,和市民商人的关系都非常好,在母亲的面前没有任何的架子……
是个老好人。
父亲很少给他讲过去的故事,虽然也有他从来不问、不去关心的原因,但此时此刻的他第一次开始好奇。
自己的父亲,过去究竟是做什么的?
他好像说出了很深刻的话,但自己并听不懂——或许不是完全没听懂,他能够理解那么一些些。
如果自己平时更加认真一点,就能够听懂他的这番话了吧?
亚尔维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突然间脸上再一次呈现出惊恐之色——因为在父亲的身后,那方才跃过去的巨大身影此时再一次跃起,这一次那张血盆大口,几乎要将父亲连同整个船头都一起吞进去!
“父,父亲,鲨鱼——”
他的话音尚未落,面前父亲已经扭转身躯,一道闪耀的金光自他的身上甩出,贯穿了那张血盆大口。
带着浓厚腥臭味的血水飞溅着,洒落到伊文斯的身上,和亚尔维斯的脸上。
“好……好……好强……”亚尔维斯呆滞在那里,这么恐怖的一剑,就连学院里的老师恐怕都用不出来——
自己的父亲,居然有这么厉害?
“亚尔维斯。”
“嗯。”他慌忙回应,却见父亲的身影走向前方的方向舵,同时沉稳而有力的声音飘来:
“坐稳了,抓好你身边的扶手。”
“我们要开始逃亡了。”
他话音刚落,这艘驱逐舰便在轰鸣声中再次提到全速。而他们的身后逐渐掀起狂风骤雨,那头被他斩死的鲨鱼的血腥味引来了无数的海魔兽,都盯上了这唯一在外海海面上活动的船只。
“啊啊啊啊啊啊!”
亚尔维斯惊叫着,看着那一张张血盆大口从身边掠过,听着那兽吼声编织成风浪中的交响曲,但他逐渐意识到,这一切在自己的父亲面前,似乎都算不了什么。
他的叫声逐渐变成笑声,他开始开怀大笑,前所未有地畅快的笑。
直到暴风雨过去,直到海兽消失,直到他们回到静谧的内海海面上。
他躺在甲板上,看着那宁静的夜空,以及那夜空中的璀璨的星空。
脚步声响起,伊文斯缓缓走回自己儿子的身边,这一次他不再居高临下,而是慢慢躺下,躺在亚尔维斯的身边。
“亚尔维斯。”
“是的,父亲。”亚尔维斯喘着气,还没能从方才的逃杀的激动中恢复。
“生命之轻,虽然你还不能完全理解。”
“但我想告诉你的是。”
“正因为生命太轻,因此才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地去绽放。”
“有什么想做的事情,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尽力帮你的。我只希望你的人生不要一无所有,虽然奥迪托雷家能够允许你什么事情都不做,但我觉得,你应该去做一些事情。”
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而后站起身,走到船边,跳下了水。
“自己把船开回来,我游回去。”
片刻后,船上响起亚尔维斯开心的叫声:
“啊啊啊啊阿!”
“我不会开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