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师傅一幅很想让她猜的模样, 何子衿随口道, “这有什么好猜的, 总不会是过来叙旧的吧?”要叙旧早叙了, 何子衿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 合掌一击道, “啊, 我猜到了,肯定是来叙旧的。”
接着,何子衿根本不必人问就滔滔不绝的嘚啵嘚的说开了, “自师傅你回了帝都,也没见你跟大长公主来往过。你们这么多年没见面,见面能说什么, 肯定得说些旧事叙叙旧啊。”忽然眼角余光瞟向朝云师傅露出丝丝鄙夷, 何子衿见机改口,“当然啦, 这么俗的见面方式, 别人可能用, 师傅你是不可能用的。既是见故人, 又非叙旧, 那必是说新事的。如今当朝新事,还能与公主有关的, 自然是曹家的事了。”
见朝云师傅虽未曾开口,眼中却是闪过一抹讶意, 进而露出淡淡笑来, 何子衿就知自己说的挨了边儿,她皱眉思量,“不过,师傅你素来不理俗务,何况小小曹家,更不入师傅你的眼。师傅你的性情,大长公主不会不晓得,既知你看不上曹家,那大长公主过来为何呢?难道是找你向太皇太后说项?”见朝云师傅唇角一抿,何子衿立刻道,“但论身份,大长公主一样是皇室长辈,而且,她自己的辈份暂且不论,其夫族显赫,想办一个曹家,于这位大长公主不过小事一桩,难道还为这等小人来麻烦师傅你。这想来也不是大长公主的风范。”果然,朝云师傅微抿的唇角稍稍的那么向上一翘,何子衿道,“既不是为曹家,却又与曹家相关……要依我说,大长公主所来,我虽猜不出是为什么的事,不过,显然这件事是一件大长公主拿不准、需要看一看师傅你的态度的大事。”
朝云师傅合掌轻击,对罗大儒道,“如何?”
罗大儒笑,“子衿真不愧大仙儿之名,察颜观色的本事,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何子衿见自己被二人看穿,也不恼,一拱手,厚脸皮的笑,“客气客气,我这也就班门弄斧。”
朝云师傅哈哈一笑,“行了,你去吧。”
何子衿现在已是好奇的了不得,凑近了问,“师傅你不打算跟我说一说?”
朝云师傅完全没有半点儿要同她说的意思,就把人打发走了。
待何子衿走后,罗大儒方道,“子衿资质当真不错。”
“那是,不说是谁看中的人。”朝云师傅道,“打小儿就聪明,只是无大志,就爱温温吞吞的傻过日子。”
无大志的何子衿临回郊外前还去看了回外孙子外孙女,再叮嘱了闺女一番小心门户的话,便回家去了。何子衿非但心无大志,还特存不住事儿,晚上在被窝里就把在朝云师傅那里的事同阿念说了,阿念想半日,也想不明白文康大长公主到朝云师傅那里去做甚。
最后,阿念道,“兴许大长公主是想弄死曹家一家子,没什么把握,想借朝云师傅这里,也算给太皇太后通个气儿。”
“不知道。反正我看曹家好日子到头儿了。”何子衿很为曹家即将到来的倒霉而高兴。
只是,何子衿这心心念念就盼着死对头曹家倒霉呢,结果,苏冰与阿曦带来的消息当真是吓了何子衿一跳,倒不是曹家倒霉,是曹氏子曹廷杀妻之事,三司判决下来了,判斩监侯。小皇帝不同意,非要改成二十年流刑,三司坚持不能改判。正当陛下与三司僵持之时,刑部右侍郎当朝跳出来造反说是三司判得重了,立刻自怀里掏出一本奏章参三司的老大循私。也就是说,刑部右侍郎把刑部尚书苏不语、大理寺卿杜执、还有御史台左都御史都给参了,三人按规矩放下手头事务,写折自辩。小皇帝见三司不合自己心意,便令这位很有“眼力”的刑部右侍郎重审此案,最后,右侍郎以吴氏女不贤,曹氏子误伤,判杀妻的曹氏子曹廷闭门自省三月。
何子衿听后震惊的久久不能言语,觉着,曹家这不是倒台的节奏,这分分钟要上天的节奏啊!
正好,赶上何子衿得去宫里给大公主授课,嘉纯郡主婚期将近,便不再学武功了,如今何子衿教大公一人便可。
何子衿先到慈恩宫请安,正遇着一屋子的大长公主们愤愤不平的找太皇太后告状呢,太皇太后突然道,“皇家事难断,江恭人说一说,要是遇此事,宫外都是怎么断的。”
这样的人命官司,何子衿自然是秉心而言,她起身回道,“臣妇一介妇人,并不懂断案。只是,臣妇生于民间,也听过一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的俗语,不知对是不对。”
长泰大长公主道,“以前我就听说江大人最有风骨的人,果然是,良臣配贤妻。江恭人说的是正理,只是如今,这样简单的道理,遇到一个‘曹’字,也是难上加难了。”
寿阳大长公主道,“便是当年父皇在位,胡家因外戚之家显赫当朝,也未听闻有这等荒唐不公之事。我们这些公主后嗣,竟被人这样作践,每每想起,怎能不令人心寒。今儿个是打杀公主后嗣,明儿个还不杀个把公主,后儿个说不定就杀到昭德殿去了。我等一意维护皇室尊严,陛下却如此偏颇曹氏,实不知置我等于何地!”
寿婉大长公主连忙劝道,“哪里就到这等地步了,寿阳妹妹切莫这样说,岂不伤情分。”
寿阳大长公主道,“我不似寿婉姐姐,已与曹氏联姻,我便是自此再不进宫,也不会与那等禽兽之族结亲!姐姐也小心一二,曹氏张狂,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了姐姐的强。”
寿嫁大长公主面儿上很有些不好看,沉了脸道,“我还不是好意劝妹妹,看妹妹说的都是什么话。”
“行了。”太皇太后道,“这有什么好争的,寿阳你做什么不来宫里,我还在一日,你就该来,你不来,白叫人看笑话。我在一日,也必会给你们个公道。”
寿阳大长公主道,“亏得有皇嫂,不然,我们公主在咱们皇家,当真是连个站的地儿都没了。”
何子衿今日上完课,是心肝儿狂跳的回的家。
阿念知晓慈恩宫之事后,道,“要是曹家聪明,这个时候就应该杀了曹廷。”
何子衿小心脏扑通一跳,道,“这可是亲生的儿子亲生的孙子,如何舍得?”
“这不是舍得舍不得的事,谁让曹廷误杀大长公主的孙女呢。”阿念道,“瞧见没,大长公主们都不会罢休的。公主虽贵,却是生来与帝位无缘,宗室藩王,没哪个人会愿意得罪公主们。不论陛下还是曹家,要是明白,立刻杀了曹廷,平息公主们的愤怒。”
“要是有一个明白的,事情也到不了这个地步。”何子衿道,“你说,有这样糟心的事儿,今年太皇太后还过千秋节么。”
“怎能不过,这是陛下亲政以来太皇太后第一个千秋节。太皇太后先时代陛下执掌朝政,这样的功劳,陛下必然要为太皇太后大办千秋节的。”
何子衿道,“那得准备献给娘娘的寿礼了。我在宫里,可没少得娘娘庇护。”
阿念由衷道,“是啊。便是不从私心论,皇室有太皇太后这样的长辈,真是朝廷的福气。”
何子衿没想到的是,这个千秋节,竟会是如此这样一个令人终身难忘千秋节。
阿念因无官无职,并不能再进宫赴宴,他与子衿姐姐提前一天回城休息的,第二天一大早,让长子送了子衿姐姐去宫里。依旧与往年那般,江何沈三家的女眷是一道去的。三家的女眷们的诰命品阶不高,虽有幸赴宫宴也是排在偏殿的偏殿了。给太皇太后拜过寿后,宫宴刚刚开始,何子衿夹了一筷子鲜蘑,就见外面疾步跑来一队黑甲侍卫,何子衿当时心下一惊,这并不是大内侍卫。那队黑甲卫如铁塔一般,驻守门外,一动不动,但行止间的种种肃杀,已是令人心悸。
许多诰命脸色皆是泛白,何子衿手一哆嗦,筷子里夹的鲜蘑就掉到了案间。她放下筷子,先拍拍沈老太太的手轻声安慰几句,再看向何老娘、沈氏,给二人一个安抚的眼神,何子衿一双眼睛紧盯着门口,一时,有一个着黑甲将领服的男子过来点了几个人名,皆是姓曹的,虽未叫到自家人的名儿,何子衿也是一颗心恨不能提到嗓子眼儿,因为,点完名后,跟着进来几个如狼似虎的侍卫,将那几位曹氏诰命堵嘴拉拽了出去。整个过程,曹氏诰命没来得及发出半点声响,便被不知拖到了哪里去。
如果亲自细历这种环境,就会明白,倘真是剧中那等鬼哭狼嚎的桥段,其实并不吓人。最令人恐怕就是这种无声的处置,何子衿不知为什么,她直觉就知道,那几个被拖走的诰命,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诰命们哪里经过这个,尤其许多上年纪的,都吓得不轻。
何子衿自己也吓到不行,再看沈老太太,都哆嗦了,何老娘俩眼就知道看自家丫头,江氏沈氏也好不到哪儿去,都拿何子衿当个主心骨儿。而其他诰命,都一样,强不到哪儿去,已是有胆小的嘤嘤哭泣起来。何子衿主要是怕俩老太太吓出毛病来,她起身道,“大家不要担心,今天是太皇太后的千秋寿宴。那几位诰命,我细想了想,大家肯定也注意到了,刚刚点的名儿,都是曹家的诰命。或者是前头出了什么事,可咱们各家,只要与罪臣无干,只管放下心来,更不必担心各自的家人,大家想一想,自来夫妻同体,咱们做女眷的都没事儿,男人们更不会有事。”
多数人其实是一时吓懵了,何子衿姿态镇定,一说话一提醒,诸多吓懵的脑子重新运转起来,许多人面色稍稍好转。便是何老娘也大大的松了口气,腰板儿重新挺直了:她家非但与曹家没关连,还被曹家害的不轻。便是何老娘不大懂朝廷的事,这会儿听自家丫头一说,也知道自家是平安了。
许多诰命窃窃私语,何子衿坐下来,安慰了沈老太太几句,沈老太太还悄声问,“你舅不会有事吧?”江氏也看向何子衿。何子衿轻声道,“舅舅今年官员考评,皆因曹家作梗,得了中评。外祖母放心,咱们几家都是与曹家不对付的,舅舅绝不会有事。”
自家儿子平安,沈老太太也便放心了。眼下谁也没了吃饭的心思,沈老太太双手合什,开始念经,何老娘见沈亲家念起经来,她也有样学样,嘴里絮絮有词。
及至下晌,诸诰命方得了吩咐,可以回家了。
一家人出宫之后方晓得,就在当天,曹太后欲毒杀太皇太后,曹氏夷三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