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不是在呜咽,而是变成了强有力的低吼。
王骥在一众将领们的簇拥下,站在城头最高处,望向远方。
那荒凉的原野之中,星星之火已经燎原,照亮了半个夜空。
“大胜!大胜!”
众将的脸,兴奋得有些扭曲,牙齿咬得吱吱作响。
“若再有一万兵马掩杀过去,察合台人将一败涂地....”
王骥的心中,忽然涌出浓浓的惋惜之情。
但看着远方旷野之中,那跳跃的星星之火,脸上又露出欣慰的笑容。
“大明江山后继有人...”
“我曹..”陡然,他又是心中一惊,好似做贼似的四处看看,再三确定刚才那句话只是他在心里偷偷说的,无人听见之后,才长出一口气。
“娘的.....”
王骥心中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摇头,心中再叹,“这么好的孩子,姓了徐了,咋想的?狗日的.....”
但随即,又是深深的隐忧缠绕心头。
“也先不花吃了这么大的亏,定然不肯善罢甘休的.....”
“这里....就在这里,一口吃掉朱高煦!”
荒凉的原野,山谷纵横。
也先不花二世带着手下心腹大将登上山丘,俯瞰脚下的山谷,嘴角含着几分笑意。
他收到国相赛义德的军报,朱高煦正掉头往回走......所以他亲率精锐大军,直接堵在了朱高煦回亦力把里的必经之路上。
“他朱高煦必定要往这边走....等他的军队进入山谷....咱们堵住这边!”
也先不花的马鞭指着脚下的山谷说道,“而那时,赛义德的兵马已追到了朱高煦的背后....用汉人的话来说,他朱高煦就是负面受敌!”
说着,他咬牙道,“冬天来了,他带了多少粮食呀?他不怕冷吗?哼哼,这山谷里可没水源......他能支撑多久?”
察合台另一埃米尔,心腹大臣不卡别克在旁,开口道,“大汗英明!不过,臣担心若是朱高煦不走这儿怎么办?”
“他必走!因为他要救亦力把里!”
也先不花傲然一笑,“他是个骄傲的人,永远都是直来直去不会转弯....骄狂自大。看似会用兵?哼哼,实则莽夫尔!哈哈哈!”
“大汗英明!”
“不过,还是要慎重!”
也先不花背着手,脸色郑重起来,吩咐手下诸将道,“把弩炮铁炮架设在山谷高处,铁盾铁车在山谷出口处立好.....”说着,他脸色狰狞,“他火器厉害?一时吃不下,那就围死他!”
天色大亮,带着硝烟的日月战旗,在亦力把里的城头迎风飘扬。
城内炊烟弥漫,笔直向天。
“末将无能....”
王骥帅房之中,朱冕一身伤痕,跪在王骥面前,虎目含泪,“数钱兄弟跟着我....最后囫囵回来的没几个.....”说着,铁打的汉子竟然有些泣不成声,“多少兄弟,连尸首都没抢回来,就仍在了路上....”
“将军切莫如此...”
王骥对朱冕宽慰道,“大丈夫死于边野马革裹尸.....那些将士们,本官定会上奏朝廷,给与抚恤嘉奖...”说着,上前扶起朱冕,“将军,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察合台此次大败,必会气势汹汹的卷土重来!你我守土有责....不能做妇人之态!”
“是...”
朱冕长叹,再次郑重行礼,“末将还没谢过参赞大臣救命之恩!”
噗通
朱冕身边的残将们全部跪下,大声道,“谢大人救命之恩!”
“说来惭愧!”
王骥捋着胡子笑道,“救你们的可不是本官!”
“死了三百二十六个.....”
弥漫着臭脚丫子和血腥味的营房之中,听了千户陈友的话,正嚼着烙饼的徐盼,顿时怔住。
深夜奔袭,两千人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竟然也还折损了三百多人!
“还好,弟兄们的尸首都抢回来了!”
陈友跟着叹气,脱下战靴,疲倦的揉着眼睛。
“秀才....”
“哎,您说!”
“你识字儿呀!”
陈友夺过徐盼手中的烙饼,狠狠的咬了一口,开口道,“弟兄们的坟头,不能连个名儿都没有吧?你得给写碑字儿....另外,战死要上报的.....这军功怎么摊,得算明白喽.....活着的人呢,少点没啥,可是死了的人只能多不能少...家里就指望卖命的钱过日子呢....”
“卑职明白!”
徐盼重重的点头,站起身,“我去清点....”
“不急!”
陈友忽身后拉住徐盼。
骤然间,徐盼觉察到,陈友那粗糙的大手抖得厉害。
“大人,您....”
“听我说...”
陈友依旧嚼着烙饼,嘴唇有些哆嗦。
“你呀...是千户不是大头兵....”
陈友还是抓着徐盼的手,“带兵打仗要讲究章法,勇猛固然可取。可是你要想想,这勇猛也分时候和场合的....”
“你狗日的胡乱冲一气,哪人多冲哪儿?你狗日的要是挨了冷枪冷箭死球了,你手下千把兄弟咋整?”
“千户....啥是户?一家几口加起来是户....兄弟们是家人,咱们当千户的就是家长.....”
“家长在家就在,兄弟们有主心骨!”
“大人,您....”
徐盼猛的心慌,上下打量着面色突然发白的陈友。
“狗日的听我说完...”
陈友使劲儿的攥着徐盼的手,“别咋呼.....别让弟兄们听着.....”
说着,他抬头,苍白的脸就对着徐盼,“一千多弟兄跟着咱们呢.....咋带回来的咋带回去....是最好!最不济,能多保全一个就多保全一个....打仗不是拼命.....”
“陈大哥...”
徐盼的手忽然触及到陈友的腰部,一阵冰凉。
他颤抖着低头看去,扎甲下面露出的战袍裙摆,竟然有一片已经硬了的黑紫之色。
咚
陈友的身子重重的落在地上。
“大人!”
屋内一阵惊呼响起,兄弟们七手八脚把陈友放在炕上。
百户赵安解开扎甲,用剪子剪开战袍。
“嘶....”
陈友的腰部,赫然深深扎着一只斩断的箭镞,伤口处的鲜血已经凝固。
“呼...呼...”
陈友的呼吸急促起来,惨笑,“妈的,这会儿上劲儿了,疼!”
“要是箭没断还好说,现在箭杆断了,箭镞在肉里....”
百户赵安的嘴唇也跟着哆嗦起来,“要是万一扎着内脏....”
“军医,叫军医来!”
徐盼大声喊着,又对陈友道,“陈大哥你咋不早说...”
“不能说...”
陈又额上满是汗珠,再抓住徐盼的手,“打仗的时候,得让兄弟们始终能看到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