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紫禁城。
老爷子自从让皇太孙朱允熥开始全权署理国政之后,便从奉天殿的偏殿中搬了出来,住在靠近御花园南面的瑞庆阁,一处幽静安详的宫殿之中。
已是冬日,但宫外的苗圃中,依旧开着鲜艳的梅花,在腊月之中迎风盛开。
宫里烧着旺盛的火龙,今年冬天,老爷子格外怕冷。
朱允熥在外间,跟几个太医院的御医说着话。
“皇爷的脉象倒是平稳!”
说话的是新的太医院院正周光之,他也已经七十多岁,须发皆白。这人原本已经至仕在家,因为医术精湛又被朱允熥传旨给叫了回来。
“只是,殿下您也知道,皇爷的身子早年耗费过度,这些年又连番所以早就是外强中干,已经空了!”
“而且这把岁数的人,病倒是其次,主要是不能焦虑不能生气。他若生气,血脉不畅,小病也成了大病!”
听了对方的话,朱允熥缓缓点头,“那依你的意思,就吃这些安神醒脑的方子?”
“是药三分毒,皇爷的身子在于调理,而不在于药!”周光之继续道,“只要皇爷中气顺畅,思绪不焦,臣看来,暂时且没什么大事。”
说着,顿了顿,“可一旦焦虑暴躁起来,万一再犯病,就十分棘手!”
“明白了!”朱允熥点点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老爷子身子不好,你们都要在宫里盯着,以后还少不得你们!”
“臣等不敢!”周光之等太医忙道。
其实给皇帝看病最是战战兢兢,生怕一个说错或者不好,就有性命之忧,医生十成的本事发挥不出三成,只想着但求无功不求有过。
周光之却是另类,他敢开药敢直言不讳,这几日老爷子吃了他的药,精神倒是好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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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周光之看看朱允熥有些疲倦的脸色,开口道,“殿下也要注意身子,不能太熬了,臣看您脸色暗淡,已是疲惫至极!”
“孤知道了!”朱允熥笑笑,算是回答。
这些日子确实把他累坏了,一边是繁忙的国事,一边是老爷子的身子。冬天是对老人最不友好的季节,幸运的是老爷子这次还没有什么大病,只是失眠多梦,总是梦到过去。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老爷子老了,大概平日也经常回忆,所以才会晚上睡不着吧!
让御医等退下,朱允熥返回寝宫之中。
老爷子盖着毯子,躺在床上,笑呵呵的看着地上玩闹的孩子们。
六斤和他的小姑奶奶小福儿两人抓着一个玩偶,争得不亦乐乎。
到底是男孩子力气大些,六斤涨红了脸,一把将小福儿推倒,然后独自把玩偶抓在手里撕扯着玩闹。
小福儿顿时眼圈一红,跌跌撞撞跑到老爷子床边,趴下去哭道,“爹爹!”
“呵呵,你是长辈,要让着六斤!”老爷子摸着小闺女的头发笑道。
小福儿的哭声好似会传染一样,屋子里被嬷嬷抱着的四斤,丫丫等人也都扯着脖子嚎起来。
朱允熥顿时感觉有些脑仁疼,孩子可爱是真,但孩子哭起来,是真烦。
“抱下去!”朱允熥开口说道。
“干啥呀!”老爷子忽然大怒,指着朱允熥的鼻子骂,“你要是不爱听,你滚出去,咱听着可乐呵呢!”说着,抱着闺女,对大孙子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咱都快死的人了,还有几天活头。就爱听孩子的哭,他们哭的越欢,咱听了越高兴。你这不孝的,还不许咱听,你想干啥!”
朱允熥顿时头大,“好好,皇爷爷,孙儿的错,孙儿的错!”说着,对六斤说道,“你老祖发火了,赶紧去哄哄!”
六斤本不想动弹,可见他老子说话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善,赶紧站起来,甩着胖乎乎的小腿过去,也扑在老爷子怀里,奶声奶气的说道,“老祖,莫生气了!”说着,还用胖乎乎的手,抚摸着老爷子的胸膛。
一见六斤那跟莲藕似的,胖乎乎的手臂,朱允熥就有些生闷气。因为他每次见到六斤这小胖子,就难免想到另一个小胖子,朱高炽!
“哎,挺好个胖子,白瞎了!”他心中暗道。
老爷子在重孙的撒娇之下,马上换成笑脸,左手搂着重孙子,右手搂着老闺女,笑道,“还是咱的六斤懂事,贴心!”说着,没来由的瞪了朱允熥一眼,“挺大个人了,还不如孩子贴心,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也就是你给咱生了一个好重孙,不然啊,哼哼!”
朱允熥无言,他还能说什么。
“你还愣着干啥,该干啥干啥去,看你就烦!”老爷子继续道。
“那您歇着,孙儿在外面”
“在外面干啥,滚回去你该去的地方!”老爷子大骂道,“你看你脸色熬的,眼眶都青了,就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你以为伺候在咱身边就是孝啦?咱要死谁也拦不住,你就是寸步不离咱也活不了!”
“咱要是不死,就算旁人都盼着咱死,咱也活得好好的!”
“咱一把岁数了,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不过是做了几次噩梦,让你怕成这样?”
“赶紧回去歇着去,别咱没死呢,先把你熬坏了!让太医院给你弄些补品,好好调理身体。咱这边有人伺候,不用你巴巴的献殷勤!”
老爷子,还是心里有孙子。
一番话连说带骂,但字字句句都是对自己孙子的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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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娘的,咱死就死球的,把你再熬坏了,咱死的也不安生!”老爷子继续说道,“别仗着年轻以为身子没事,告诉你,现在不熬坏了,就等于坐下病根,将来治都没处治去,赶紧回去歇着!”
“滚!”
朱允熥心中温暖,但不等他说话,老爷子继续没好气的骂了起来。
“让你滚,你还站着干啥,看你一眼咱都闹心,你看你哪有个招人稀罕的样子!”
“那,孙儿告退”
“走走,赶紧去歇着,啊!去找你媳妇们玩去,咱给你说了那么多媳妇,你不拿来用,当摆设啊?”
朱允熥面色发窘,“您不是让孙儿歇着吗?”
“那事耽误你歇着吗?”老爷子继续大骂,“咱年轻的时候,一天十二个时辰,是个时辰砍人打仗,剩下两个时辰和女子一被窝折腾,不然拿来那么多儿子?”
“你看你现在,啊?”
“这才几个,才几个呀!咱想和重孙打马吊,都凑不齐一桌,想摇骰子,都找不到人!”
骂到此处,老爷子勃然大怒。
嗖的一只布鞋飞来,“滚,干正事去!”
朱允熥瞬间,落荒而逃。
“老祖莫生气!”
“爹爹不骂人!”
一左一右两个心肝小声劝慰着,老爷子心气儿顺了不少。
低头看看六斤,“大宝儿重孙啊,老祖发火你害怕不?”
六斤咯咯笑,“不怕呀,老祖最疼我了!”
“好孩子!”老爷子欢畅的笑笑,从枕头下面摸出一块玉印,栓在六斤脖子上。
屋子一角,一直默默站站的朴不成见了,微微有些诧异。
那块玉印,可是老皇爷用来在秘诏上盖印的印记,在某些时候,重要性甚至超过了皇帝的玉玺。
“拿着玩吧!”
老爷子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