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腊月之后,京城越发寒冷了。
比天气更加寒凉的,是元湘的心。
甚至连揽月阁里烧得暖烘烘的地龙都让她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
桌上的饭菜换了一遍又一遍,每次都是一口未动又撤了下去。
段妈妈坐在床边流着眼泪道:“姑娘,您打小儿身子骨就弱,可不敢这样糟蹋自己,您要有个三长两短的老奴也不活了……呜呜……”
中年妇女边哭边絮叨,真是让人受不了。
元湘听得烦躁,动了动干裂得有些起皮的唇瓣,用嘶哑的声音道:“妈妈,如霜如雪回来了么?”
段妈妈见她终于肯说话了,胡乱抹了一把眼泪道:“被靳嬷嬷打了一顿板子,都在屋里趴着呢。”
元湘道:“让人把妆台左边抽屉里那瓶药给她们俩送去。”
段妈妈不敢有异议,站起身走到妆台前,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白瓷瓶子。
只是嘴里不停抱怨道:“姑娘,如霜如雪也该受点教训,哪有她们这样教唆主子犯错的……”
“妈妈快去给她们送药吧。”元湘哪里有耐心和段妈妈胡搅蛮缠,用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絮叨。
段妈妈哪里还敢乱说话,快步走出了房间。
元湘拢了拢身上厚厚的棉被,依旧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虽然已经过去了一日,春晖堂里发生的一切依旧让她伤心不已。
母亲反对她和阿墨的婚事早在预料之中,却没有想过她会做得那样过分。
一见面人家公孙伯伯还什么都没有说,母亲就反复提及她小时离家,几年后再团聚竟已经快要及笄。
而且她那副神情和说话的语气,很容易让人理解为她的长女已经和某一位男子定了亲,只等及笄便要嫁过去,她作为母亲十分不舍的样子。
以父亲的权势地位,谁能让他们夫妇想多留女儿几年都做不到,一及笄就匆匆出嫁?
傻子都能猜得出来。
当时阿墨的脸色立刻变得惨白,就连一向宠辱不惊的公孙伯伯面色都很不好看。
好在祖母态度和蔼应对得体帮她圆了场,这才算是没有彻底把人得罪透了。
而往日言谈颇为风趣的父亲竟突然变得有些寡言,那双似乎能看透人心的眸子里闪烁着让她心虚的光芒。
她知道父亲一定察觉了她的心事,而且对此非常不赞同。
尽管她和阿墨只是互相恋慕,在别认眼里却是私定终身。
但父亲并不是个死板的人,不至于为了这点事情就真的生气。
最让他恼怒的应该是自己隐瞒他的行为。
事实证明沅儿告诫过自己好几次的话是完全正确的,她是该早些向父亲坦白。
因为她的优柔寡断,让父亲陷入了被动。
自己离家几年没能得到父亲精心的培养教育,他的心里一直有着深深地愧疚,觉得亏欠自己良多。
所以昨晚父亲并没有给她难堪,非但没有说半句不好听的话,甚至在经过短暂调整之后便迅速恢复了往日的风采。
她当时就松了口气,以为昨晚面临的困境可以随着祖母和父亲的努力顺利度过。
只要不让公孙伯伯受委屈,她愿意事后接受任何处罚。
可惜母亲依旧不肯放过她。
一株两尺多高的红珊瑚树,一大箱子各色奢华精美的珠宝,一句庸俗得让人恨不能钻进地洞里的话——些须薄礼不成敬意,以表我们全家的感激之情,望公孙神医笑纳。
表面上是在表达感激之情,实则是用了更过分的行为羞辱公孙父子。
其实根本就是在自己这个亲生女儿的脸上狠狠抽了一耳光。
快、准、狠!毫不犹豫地响亮。
原来在母亲心目中,自己这个亲生女儿的健康和生命是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的。
诚然,那些东西可以说是价值连城,可对于顾大小姐所拥有的财富来说,不过是冰山一角。
这怎能让她不伤心。
公孙伯父从来不是个软性子的人,当时就带着阿墨拂袖离去。
直到现在她还能想起他那嘲讽不屑的眼神,更不会忘了阿墨温润秀美的双眸中碎掉的光芒。
她知道元家和公孙家算是彻底撕破脸皮了。
好好的宴席不欢而散,祖母险些被气得晕过去,还是妹妹把她老人家搀回了卧房。
父亲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春晖堂。
她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这件事他们是一定会让自己交待清楚的。
唯有母亲依旧不依不饶,当时便抓着自己的胳膊不放,非逼着自己发誓这辈子永远不见公孙家的任何一个人。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揽月阁的,只隐隐约约听见母亲怒斥如霜如雪,让她们自己到靳嬷嬷那里领罚。
她就是个无能的主子,短短的时日让两个丫鬟挨了第二次板子。
上一次她们只是走路有些不自然,这一次……既然只能在床上趴着,一定伤得不轻。
段妈妈很快便折返回来,见她依旧是茶饭不思闷闷不乐,便小声提议道:“姑娘,要不老奴去把二姑娘请过来陪您说说话?”
其实她是想让二姑娘来劝自家姑娘吃饭喝水,再这么下去后果她可承担不起。
元湘摇了摇头道:“还是不要了,祖母昨日被我气坏了,现在沅儿肯定在她老人家身边伺候,忙不过来的。”
段妈妈不敢再多话。
腊月里太阳落得早,酉时刚到天就黑了。
段妈妈刚想吩咐丫鬟们把冰冷的饭菜换掉,豆豆来了。
一见元湘那有气无力的样子她就知道自己没有猜错,姐姐遇事只会折磨自己的性子一点没变。
她轻声道:“段妈妈,你先回房用饭去吧。”
段妈妈见她亲自提着食盒,身边连半个丫鬟都没有带,有些不放心。
豆豆笑道:“放心吧,我自然会把姐姐伺候好了。”
段妈妈看了元湘一眼,见自家姑娘没有异议,她只好把圆桌上的饭菜收拢带走了。
段妈妈一走,豆豆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
她十分肃然地对元湘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姐姐也不该折磨自己,要是你病倒了,家里人该有多担心?”
元湘坐直身子,伸出手扯了扯豆豆的衣摆道:“我知道错了,你就别吓唬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