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一横,王妈妈站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太太,是奴婢对不起你啊——”她狠揉了几下眼睛,抬头时泪流满面眼睛红肿,“是奴婢办事不利监管不严,,让那群烂了心肝的小人得了志,蒙骗了您,害了九少爷啊——”
李氏神情一顿,唇角不由上扬,瞥到陈妈妈端直的目光,狠狠将唇角压下去,抹着眼泪指着王妈妈痛心疾首,“你——你跟我几十年,最知我规矩,怎能如此啊……怎能如此!”
王妈妈大力磕头,“奴婢惹下如此大祸,甘愿受罚!”她看向陈妈妈,“老太太双目如炬,最是明察秋毫,只消查过就会知道大太太是无辜的,求陈妈妈帮忙通融,让奴婢与大太太见见老太太吧!”
陈妈妈一言不发地看着一主一仆卖力表演,直到这二人累了,齐齐静下来,才又开口重复:“老太太吩咐,大太太身为宗妇为母不慈,竟用下作手段苛待庶子,当跪祠堂三日清火。另罚月例半年,大厨房的差事也悉数交出。此后九少爷一应事宜皆转到老太太房里,暂由奴婢替老太太照看。外院管事纪达已带人去接九少爷,想来不多久就能回府,大太太还是抓紧时间,不要与奴婢为难,速速交接差事,随奴婢去祠堂吧。”
“你!”陈妈妈如此油盐不进,李氏气的面色铁青,“你不过一个奴婢,我做什么无需你吩咐!”她转身命王妈妈起来,“我自去见老太太!”
“奴婢劝大太太消停消停,”陈妈妈声音略扬,“内宅之事如何复杂,不消奴婢提点,大太太比奴婢更懂。事已至此,大太太表现乖顺与否,事后发展如何,大太太心内合该有个算计。”
她的话不紧不慢稳稳当当,仿佛一点也没被眼下情形吓到,一字一句如同重锤,狠狠砸到了李氏心里!
是啊……内宅之事,事实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决策权在谁手里,怎么做对决策者有益!
老太太才不会责怪她苛待庶子,她要有本事把庶子悄没声息的弄死,没准老太太还高看她两眼!老太太气的是这事丢了纪家的脸!
老太太把持着后宅管家权,本就不愿意分出,若不是自家父兄引起舆论她怕还是不肯给,现在有机会收回她当然乐地顺水推舟!
所以……谁来顶罪都没用。
老太太铁了心要敲打她。
如果乖一点……好生伏低做小,讨得老太太欢心,日后还有翻身可能,如果要闹……只怕还有更硬的手段等着她。
李氏闭了闭眼睛,“王妈妈,去给我把帐册和对牌拿来。”声音有着说不出的萧瑟。
“是。”王妈妈回来的很快,帐册一本一码好在盒子里,对牌放在最上面。
李氏纤长手指有些恋恋不舍的抚过对牌,狠了狠心,把盒子推给陈妈妈,“有劳陈妈妈了。”
陈妈妈矮身接过,“大太太放心。”
李氏摘下头上发饰,整了整衣服,“咱们这就走吧。”
“是,”陈妈妈前方带路,“大太太请这边走。”
“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请陈妈妈报给老太太知。”李氏指指泪流满面心疼不舍的王妈妈,“我身边这个妈妈是个好的,方才也是护主心切,一点小事就不用老太太操心了。”
这是想让陈妈妈瞒下主仆演戏这个事。陈妈妈神情依旧没有变化,“大太太说的是。”
“大厨房日前缺个管事,她的儿媳妇我瞧着很好,是个做事的材料,望陈妈妈在老太太跟前捎句话。”
这就是想用今日的乖顺换点好处了。
陈妈妈亦点头答应,“奴婢会把大太太的话说给老太太听。”至于老太太怎么权衡,就不关下人们的事了。
纪达带着一众看起来有些身份的丫鬟婆子到了醉仙阁,和夏飞博林风泉徐文思致谢,表示要接走九少爷。
纪家家人来接,夏飞博等人不得不放。纪达这个外院总管事接人待事很守礼,人很稳重,笑起来一团和气,夏飞博叮嘱了几句,也就点了头。
还是林风泉眼珠一转,搭着两个好友的肩膀嘀咕几句,说要派个丫鬟跟去照顾。
纪达老脸有些挂不住,连外人都不放心九少爷回家后的遭遇!可夏飞博三人口口声声说这次的事有责任,不看着心内不安,他只好先把人收下,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回纪宅。
人太多,周大并没有挤在前面,他探过主子的脉,知道不会有大事,就一直观察四周,离开包厢时落在了最后。
走到旁边包厢时,正好一个小二开门走出来,有声音从里面传出。
“这少年我看不错,有心机有手段,值得一试。”声音清朗干净,听着年纪不大。周大侧头看了一眼,大红纻丝织金狮子开,圆领,玉束带,皁皮铜线靴,难道里面有个宗室?
他心里一突,此事,当报与主子。
纪居宣醒来的很快,突然提高的待遇让他很是惊讶,来来往往的丫鬟小厮给他补全了事情经过,不知道的,问一问周大,也就明白了。
这次赌对了!虽然有些冒险,身体也有一定的损伤,但是李氏跪祠堂了!
听周大说起李氏现况很有些难受凄惨,他手臂抬起遮了眼睛,唇角微扬露出个诡异的笑容。
李氏,你可知会有今天!
你可知这不过是个开始!
日后,我将把你对我做过的,一样样还回给你,你可准备好了!
百灵端着药过来,没忍住小声嘀咕少爷的不是,纪居昕微笑着看她,神情颇为容忍。百灵眼珠子转了转,提起胆子大声道,“少爷万不可再这样了!”
纪居昕静静看着她,回话的声音轻到飘乎,“……好。”
天色渐晚,纪居昕却睡不着,或许是今日情绪起伏太大。他决定出去转一转,周大劝不住,只好跟着。
两人躲开丫鬟婆子的视线,绕过小花园,走到外院边缘。
周大不知道主子目的,看走的有些远,刚想出声提醒,发现自家主子突然站住了。
纪居昕意识有些飘乎,不知道怎么的,就走到了这个不怎么起眼的房间前。
这个房间挨着外院小库房,平日没什么人迹,但是,这个地方,纪居昕认识!
这是他那冷漠的爹供奉他那早死的生母的房间!
被当做礼物送给吕充孝前,他心底难受,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呆着,连周大都赶得远远不让跟,迷迷糊糊闯到了这里,迎接他的是父亲嫌恶鄙夷的眼神!
父亲指着生母的牌位,说他不配做她的儿子!
那样刻薄愤怒的神情声音,他一辈子都记得。
他也觉得自己不配为人子,生母的牌位不敢看一眼,狼狈地跑了出去,脚下一绊,跌了一身泥。
那天在下雨,丝丝雨线里,画像里的生母嘴角含笑,面容朦胧,美的像个仙女,一身泥泞的自己,是那般的不堪……
纪居昕微微颤抖的手抵在门上,轻轻一推。
‘吱呀’一声,门开了。
生母的画像悬在正对面的墙上,靠墙放着一个方桌,置着漆黑牌位,果盘点心清香三柱,房间干净又冷寂。
画像里的人削肩细腰,裙袂飞扬,执团扇立于桃花树下,烟眉舒展,水眸含情,唇角扬起的弧度恰到好处,整个人看起来气质飘逸,灵动非常,灿若夏花。
这是达婧雪……他的生母。
纪居昕从没见过自己的生母,记忆里别的孩子嘴里代表着天下最美好感情的娘,对他而言除了痛苦再无其它。
他从来不知道,他的……娘,竟然这么好看。
刘妈妈说他同她长的很像……
纪居昕左手缓缓抬起,怔怔放在自己脸上,他同她……长的像么?
画像里的达婧雪笑容柔和亲切,比上次雨幕里看到的清晰很多。
那双眼睛……
和镜子里的自己的确有几分像。
眼梢微微扬起,睫羽微颤,笑容里包含着无尽的温柔。
纪居昕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抚上画像一角。
宣纸独特的细柔手感顺着指尖爬进心房。
突然间,纪居昕觉得鼻子一酸,温热的泪水冲出了眼睛。
他膝盖一软,跪倒在供桌前,仰头看着画像,泪如雨下。
娘……
娘……
为什么生下他,又丢下他不管?
是不是不喜欢他,所以看都不看他一眼就去了?
他活的那么悲惨,被人踩到泥里,数次想自尽,她心不心疼?
不想要他……不想养他……
他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
如此,为什么生了他!
为什么……
为什么留他一人在世,无人护无人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为什么……不要他……
怯怯情感揪的整颗心生疼,纪居昕抱住达婧雪的牌位,忍不住泪如雨下,哽咽出声。
压抑的哭泣声传到屋外,周大看着肩膀不住颤抖的少爷,拳头下意识攥起。
下人生活不易,主子亦艰难。
这世上,活着,如此艰难。
月光如水银倾泻在地,呜呜的寒风刺骨的冷。
☆、月例
“是个命苦的。”
高氏听完大丫鬟采青送来的消息,幽幽叹息一声,“没娘的孩子就是这般。”也就只能这样偷偷抱着亲娘的牌位哭了。
她拿银簪子挑了挑灯芯,烛光瞬时明亮了很多,映着一双总是明亮的眼睛,整个人看起很舒服,仿佛只要跟着她,就永远不会输。
纪居宣微笑着看自家娘亲,声音里有着傲气,“那是,谁有我有福气。”
“我儿聪慧。”高氏神情舒缓,眸内火光闪动,“可别人也不傻。今日一番,不会叫的狗咬人疼,我儿可知了?”
纪居宣面上闪过不甘之色,“我竟被九弟骗过去了!我还道他人憨,想着多护些,不成想今日倒叫我没了脸!”
“不怪你。”高氏拍拍纪居宣的手,“不是我儿笨,是有些人啊,隐藏太深。娘起初也没看出来不是?好在今日的事不大,他想算计的不是你。以后注意就是。”
“可是今日——他这样,回头见了夏飞博林风泉替我说几句好话,我还要谢他!”纪居宣愤愤,“看他这处事态度,定是要把我比下去!”
高氏薄唇微勾,“不过是个庶子,爹不疼娘不爱,老太太对他也未必真心,你还怕他?”
纪居宣偏头,“我不想替他在老太太跟前说话!也不想让他跟我上一个学院!”
“可你已经答应了呀……”高氏看纪居宣这个样子,非但不生气,笑的更欢乐,仿佛能有人让自己儿子气成这样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