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杨善榆这样的年轻人,自己在外立业,请的也都是平常相与得好的年轻一辈,春酒办得就不那样讲究了,只是他往来要好的那些人,层次说高有蕙娘这样身份,说低的也有九品小官妻子,蒋氏又不是个很善于言辞的女主人,要不是有桂少奶奶陪着笑脸前后张罗,这一席酒估计要吃得比较沉闷。
好容易吃过酒,大家坐下来,看百戏的看百戏,抹骨牌的抹骨牌,还有爱听戏的去男客吃酒的地儿,在回廊那一侧远远站着听戏。这才是各自得其所哉,蕙娘在窗边坐下来喝了一口茶,桂少奶奶便扑通一声,坐到她身侧来,掏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带着笑和蕙娘抱怨,“您说京里这天气,冷不冷热不热的吧,头前几天那样冷,这几天倒回暖了,在屋里,竟连夹袄都穿不住。”
蕙娘笑道,“心静自然凉,您是刚才忙过头了,快喝口茶吧。”
说着,就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桂少奶奶双手接了,口中笑道,“怎么劳烦您亲自来倒,我可承担不起。”
她虽然大说大笑,但细节姿态却很讲究,轻轻撇了撇茶面,浅啜了一口热茶,便把茶碗给搁下了,冲蕙娘笑出了两弯月牙,“今年我们家就不大办春酒了——也没给您下帖,您可别见怪。”
自从桂家入股宜春号以后,桂含春几次办春酒都有给蕙娘下帖,现在他回西北去了还没过来,蕙娘猜测他太太应该是和桂含沁一家子住在一块,只是可能身子不好不大出来应酬,所以才见不着,谁知一问桂杨氏才知道,前阵子桂含春把妻子给接回西北去了。所以今年桂家在京城的春酒应该是由桂含沁来办,但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这酒桂家人决定不办了,按桂少奶奶的话说,那就是,“也免得为难亲朋好友们。”
她同蕙娘闲聊了几句,便不搭理她了,转而和别人搭讪,估计又是说到了宫里的事,蕙娘便听见她笑道,“我姑爷脾气大,我脾气还更大,家里人说了我们好几次都改不过来。我和含沁说,咱们这个脾气可当不了官,还是趁早回家种地算了,含沁也是深以为然,谁知竟不能辞官。我反倒还要到京里来,一来就闹出这么大的事,我也惭愧得很。过了二月二,我不在城里住了,去京郊我们别庄上住着去。那儿花开得好,人也少,就在香山脚下,我还能骑骑马呢。”
京城女子哪有骑马的道理,她这一番话,自然又招来了别人的摇头,蕙娘和她望了她一眼,冲她微微点了点头,便也站起身来走到蒋氏身边,同她搭讪着聊些闲话。蒋氏却是面有忧色,压根就没听见桂少奶奶的言语,她正和别人说杨善榆呢,“也不知怎么,原来把数学都给放下了,这会忽然又捡起来,越发又不着家了。有时候到了晚上才从宫里出来,说是给二皇子补习功课……我说他那样用脑,岂非未老先衰了?他只是不听……”
过了正月,蕙娘也到冲粹园小住,香山周围都是农田,因有皇家园林在,往来的骑士也多,她扮了男装自骑一匹马,骑着骑着便拐进一条小道,在田间穿梭不久,便见到远处遥遥一座庄园高墙耸立。不片晌,她已在后院亭中闲坐,身侧桂少奶奶亲自烧水,桂含沁给她泡茶,“城中耳目众多,不是说话之所,还是这里谈得松快。”
“这里人口也不少啊。”蕙娘笑道,“我刚才过来,居然还发觉了一个哨口。”
“也就是十几个亲兵,从广州带回来的。”桂含沁若无其事地道,“忠心方面毫无问题,这一点少夫人可以放心,有他们在,一般人也不敢在附近撒野放肆。”
十几个亲兵,足够维持庄园附近的安宁了,就是有人想盯着这座小庄,恐怕也都会知难而退。比起杨善榆府邸,在这里密议,自然令人放心,蕙娘也无心和他绕弯子,她喝了一口茶,开门见山,“桂将军这次邀我过来,应该是为了里朝廷那本帐的事吧?”
桂含沁揉了揉鼻子,懒洋洋地笑了,“少夫人明鉴,这一次,我桂某人可是心服口服了。”
蕙娘会把帐给出去,自然是笃定桂含沁没法从这两本账里拼凑出里朝廷的势力分布,还是要回头和她合作。当时桂含沁还说要等权仲白回来,如今等不了要再来找她,气势上自然就输了一筹。只是他这个惫懒态度,服不服输好像都没有差别,蕙娘也没什么得意之感,只是望着桂含沁,等他的下文。
桂含沁也看了她一眼,忽地又叹了口气,他端正了态度,严肃地道,“这半年以来,我们是尝试了种种办法,都难以准确地推断出里朝廷的底细。少夫人你能否透露些诀窍,也好让我长长见识?”
蕙娘也不吝于指点,她翘起唇角,悠然道,“少将军你能耐虽大,族中能人虽多,但恐怕也没有谁擅长做帐。我自小就俗气,算盘拨的响……”
桂家找人算账,肯定要把账本改头换面换成别的货物,不可能到处去找人算军火帐这么明目张胆,再说这事必须秘密行事,也不可能遍天地去找账房先生。当然比不过蕙娘自己就是最好的帐房,对里朝廷的了解又总比别人要多,这个理由也的确相当有力,桂含沁点了点头,却仍是沉吟不语。蕙娘见了,也知他的顾虑,她道,“虽然现在还不好过了明路,但写下婚书也是一样,我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歪哥今年也五岁了……”
桂含沁叹了口气,一摊手,“这办法虽好,可我们宗房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女娃,据我所知,你们国公府到现在也就是两个麟儿吧?”
蕙娘有些吃惊,她皱眉道,“桂将军你这就见外了吧,谁说联姻只能宗房对宗房?你不是还有一对女娃子吗?好像也就比我们家歪哥大了有两三岁,女大三、抱金砖嘛……”
桂含沁干笑了两声,看了他太太一眼,一时没有回话,蕙娘用眼角余光扫了桂少奶奶一眼,却见桂少奶奶正轻轻地摇着头:显然,桂含沁夫妻也料到了蕙娘可能会以联姻的方式来增强两家的联系,而桂含沁本人并不反对,反对的却是他的妻子桂杨氏。
亭子里的气氛,一下就低沉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对牛家的战号吹响啦。
话说,大家猜猜这几个小辈会咋结亲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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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9相中
抬头嫁女低头娶妇,虽说蕙娘也没有看过桂家小姑娘,但谁让她没有女儿?为表诚意,总是要提一句亲事的。而平心而论,歪哥有神医父亲、豪富娘亲,将来还大有可能继承一品国公爵位,抛开权家的那些隐情来说,现在他是还小,等稍大一点,说亲的媒婆怕不要把门槛都踏破?桂少奶奶哪怕说是想先看看孩子再定都好,现在蕙娘才一说话她就摇头,这做娘的就是再通情达理,也未免有少许不快……
偏偏这两个女人又都是极有主意的,见蕙娘发觉了她的小动作,桂少奶奶只歉然对蕙娘一笑,却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反而把眼神投向丈夫。桂含沁只得开口道,“两个孩子都还小,婚书又不能作准,真把里朝廷扳倒了,结亲不结亲也不算什么。要不能扳倒,这门亲事就更没意义了,我看,这事还是过几年再提吧。”
这话倒也在理,蕙娘也微微露出笑意,她啜了一口茶,“我是怎么着都行,这不是怕您不放心吗?”
“我倒是放心,但这东西也不在我手上,父亲他老人家不放心,奈之何如?”桂含沁叫起了撞天屈,“说难听点,少夫人你这就是空口说个白话而已,我们要拿出来的数据,可是——可是十成十的罪证不是?这要是泄漏出去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蕙娘不为所动,“既不愿结亲,这点风险,那怕也是当受的吧。”
桂含沁轻轻地叹了口气,他又看了桂少奶奶一眼,桂少奶奶低声道,“我看还是可以冒的,说穿了,几家人现在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事若败落了,那也是大家一起倒霉。”
这倒是不错,现在孙许桂权四户人家,实在已经合谋办下了一桩大案,彼此都握有把柄,桂家若倒台了,要攀咬出这几家来也并非难事。桂含沁似乎有所松动,他唉声叹气地道,“也罢,大家索性都光棍些,也别这么互相端着了。我们给了账本,也请少夫人把这个里朝廷的底细,和我们多说几句,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么,说不准你拼我凑一番,里朝廷这就现形了呢?”
蕙娘在心底苦笑了一声,面上却仍是维持了肃然表情,桂含沁这一问,她也是早料到了的。当下便道,“这是自然……就我所知,我们权家和里朝廷发生接触的时间其实不长,还是在昭明年间,我们家决定转舵站到太子这边的那一段时间里。”
她自然预备了一个合情合理的故事,将里朝廷钳制权家的手段,推到了从前权家暗中为大皇子做的一些事上,“有些事皇上是不知道,但凡知道一星半点,对我们就不会这样宽和了。从前罗春走私火器,就是鲁王从中穿针引线,当时我们为他们遮掩了几次痕迹。这就落下了把柄,还有些,都是往年构陷东宫的旧事了……好在,他们用到我们的地方也不大多,无非是勒索一些银钱和药材,并不曾指望仲白为他们做事。直到这一次,才授意我们出面配合,整倒牛家。”
桂含沁也将里朝廷和他们家的瓜葛告诉了出来,“几十年前,他们在宫里就很有能量了,当时用宫里的事儿钳制我们,逼得我们坐视他们往外走私火器。我们家既然不能阻止,也只好参与进去,将走私火器的种类和数量严格限制。这么多年下来,他们也不知从北戎攫取了多少钱财、马匹。”
说是不能阻止,其实是否用心阻止,也还是难说的事。反正边将荣辱,系于边疆,指望桂家一门心思杀敌报国,那是比较天真的心思了。蕙娘自不会做如是想,她更介意的还是桂含沁所说的几十年前这个时间点,围绕着往事询问了几句,得知是桂含沁祖父时的事,因不由感慨道,“毕竟你们是驻防在外多年,和朝廷是有几分离心了,按我来想,他们当年应该还比较弱小,倒是因为这条线,多年下来慢慢地被养肥了。”
就如同鲁王现在不需要钱一样,有些东西是钱买不到的,比如说上好的马匹。权族僻处东北,哪里去弄大秦都很匮乏的好马?也许当年鸾台会在宫中的确是有眼线的,但他们的军队,绝对是这几十年间才慢慢地随着和北戎的贸易发展起来的,当时桂家让了一步,上了贼船,倒是真的养出了这么个牙尖爪利野心勃勃的怪物……
两人这么一番长谈,不知不觉一个时辰业已过去,桂少奶奶本在旁静听,此时起身进了里屋。过了不久,便出来道,“还是先吃饭吧,吃了饭再谈。”
原来她刚才出去,是吩咐下人预备了一餐便饭,蕙娘自然客随主便,自去梳洗一番,进花厅用饭,她和桂少奶奶就坐了,却不见桂含沁,不免有几分吃惊,桂少奶奶笑道,“同桌吃饭总不大好,他带着儿子自己另外吃呢。”
蕙娘知道她有二子一女,此时两个儿子可能都在父亲那边,只有女儿跟着母亲吃饭。——也是八岁年纪的小闺女了,面孔团团如月,如一个大林檎果儿,一低头,便可瞧见小嘴儿尖尖的,好似林檎果上的一个短短的蒂。
她长得似娘,神态似爹,真是颇为可爱,蕙娘见了她也有三分喜欢,也不顾自己刚才提亲被拒,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桂大姐儿颇有礼貌,先站起来给蕙娘行了礼,方脆声道,“我叫大妞妞,今年八岁了。”
一般人家的姑娘,多有出嫁了还不起大名的,但大户人家,再怎么说都会给女儿起个名字吧。蕙娘有些吃惊,桂少奶奶却笑道,“你又来了,只是嫌你祖父给你起的名字不好听。”
大妞妞听说,便鼓起脸颊来,越发显得像个林檎果了,她有些不情愿地道,“我还没说完呢——回伯母,我还有个大名叫桂寿安。”
蕙娘咳嗽了一声,笑道,“哦,好名字嘛,哪里不好听了,我听着就挺好。”
她一个人过来,也不便携带表礼,想了想,便从荷包里倾出三个镙子递给大妞妞,“你先和你弟弟们拿着玩吧,下回再给你们正经补上表礼。”
她焦清蕙身上岂有凡品?就是一个镙子,那都是花色雅致珠光宝气,外间绝难以见到的,大妞妞接了,露出喜欢神色,又给蕙娘行了礼,方才坐下吃饭,蕙娘细看她举止——虽说孩子没有长成,难免有些笨拙,但仪态却终究是好的,无甚可以挑剔的地方。
孩子吃饭快,大妞妞一时吃完了也不枯坐,起来和蕙娘道了别,又同母亲交代,“娘,我回房去。”
桂少奶奶道,“你去吧,别一回去就坐下做功课,同丫头们玩玩,午睡了起来再说。”
大妞妞轻快地应了一声,又同蕙娘挥挥手,转身小跑着出了花厅,两根又油又粗的大辫子甩来甩去,“那我掐花儿草儿编花篮去!”
蕙娘看她倒真是大方可爱,她不免笑对桂少奶奶道,“多大的孩子,就知道做功课了?倒是懂事,讨人喜欢。”
桂少奶奶笑着叹了口气,词若有憾,“她精怪着呢!和她舅舅一个样,不大点的孩子,看了几本书,她七姨随口点拨她几句,就会解什么方程了。平时教她四书五经、琴棋书画,甚至连女红家务,她都只是敷衍着,倒是爱什么算数、几何。”
蕙娘性子,最不看重的就是什么女红、什么厨艺,本来给乖哥提亲,只是无奈之举,现在听桂少奶奶这一说,她倒真有几分看重大妞妞了——只此时却不急着露出意思,反而笑道,“也是你开明,若是换做京城里别人家,不爱女红反爱这个,腿都能给打折了。”
“这也怨不得她们,女孩儿终究是要出门的。女红不成,管家也不成,是不好说人家。”桂少奶奶笑了,“那是为女儿好,才这么管着呢。”
她瞅了蕙娘一眼,有几分解释的意思,“只是您也知道,我和我姑爷——嗐,我也不和你弯弯绕绕了,索性直说了吧,当时我娘原本是想把我拿出去,给我哥哥换一门可心的亲事的……到现在我们娘俩都是不尴不尬的,再没能和从前一样亲近。我是再不要我女儿受我一样的罪,是以严令含沁不许随意给她说亲,我女儿要嫁人,就得因为她自己想嫁、许嫁,其余什么为了家族,为了政治,我都绝不许。当年我没有得到的,我绝不会不给大妞妞……”
“就是许家妹夫,其实也是玩笑一样提过她和他们家四郎的,我和七妹也是一样都给回了。”她抿了抿唇,“说实话,许家那两个小子,和她是自小一起长大,互相知根知底的。年纪也合适,家世也合适,也都合得来。哪一个都足以配上大妞妞了,倒是要比贵公子要更洽可一些。可我想呢,孩子还小,心性不定,就是到了十三四岁,其实也都还不算大呢,一会儿这,一会儿那的,犯傻犯糊涂,都是常事,等她过了十六岁,心性好歹成熟一点了,再自己慢慢地去挑。亦不求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只要人品清白才能足以匹配,她挑上什么人那都随她。若早和许家那两位有了缘分呢,也是到了那时再说——七妹也说,这样是最好的,要不是害怕惊世骇俗,她还更愿意等她的三柔上了二十岁再说亲事……”
如此思想,直是标新立异至极,蕙娘有几分吃惊——这回,她更是不敢小看这位桂少奶奶了:只看她刚才的表情,便知道她要贯彻自己的立场,可不只是说说而已。桂家要和权家合作,联一门姻是最把稳的,说来也就只有大妞妞最为合适。只怕在老家,桂少奶奶没少和族里闹别扭。
当然,至于杨七娘的新鲜想法,蕙娘倒是都不在乎了,这个杨七娘,从来都是不走寻常路的,什么二十岁三十岁再结婚的话,从她口中吐出来,就显得那样自然而然,一点都不突兀。
“所以这不愿联姻呢,倒是我自个儿的意思,我们族里倒是情愿做成这门亲事的。”桂少奶奶笑着说,“您也别往心里去,这良缘天定嘛,神医家的公子,还能少了良配?倒是我们家大妞妞人野、性子强,什么德言容功都不占优势,还有我这个事儿事儿的丈母娘,说来,还真是配不上令公子……”
她的语气、神态都十分诚恳,叫人听了心里也舒服。蕙娘此时倒不那样介意刚才被拒婚的事了,她也笑着说了一句,“说介意那是没有的事,毕竟是两个孩子一辈子的事,就要写婚书,也要叫他们时常都在一处,看看能合得来合不来。既然连许家两位公子都被回绝了,我们还挑什么理呢。”
说着,彼此一笑,就把此事揭开了。蕙娘不免又道,“不过,大妞妞也算是有几分特别了,竟是爱好这些个东西——可艰深着呢,从前我刚开始学的时候,也是学得没滋没味,她倒竟这样喜欢。”
哪个母亲不喜欢念叨自己孩子?桂少奶奶笑了,“这三个孩子,倒是她最聪明,剩下两个男孩,脑子是不如她。在广州从她七姨那里,不知淘换了多少海外来的书,平时没事了也要闷着解半个时辰的方程,觉得有趣极了。先在广州时,她七姨还能教她,现在回了京城,许家不是守孝呢吗,她就去缠着她舅舅。到底她舅舅给转介绍到李先生那里,每个月都去上课呢。我也不管她,只要她爱好的是正当东西,那就好了。”
两人吃过饭了,桂含沁也是午饭已毕,早在亭子里候着了。双方又仔细研究了一番‘里朝廷’发展的脉络,分析他们的终极目的,以及可能的软肋所在。蕙娘亦少不得露出些鸾台会无关紧要的信息,倒逐渐邀得桂含沁的信任,他又透露了一个信息,“前一阵子,私底下闹得不小的献珠案,因献珠的是我们家常相与的一个头人,我们对此也是知道一些——”
他笑着看了蕙娘一眼,蕙娘立刻知道,她指示自己人手回西北潜伏的事,没有能瞒过桂家。
“其实这件事,应该的确是里朝廷所为。而且是他们的一个疏漏,当时密云爆炸案后,这种原石已经暴露,他们不该再献上材质一样的珠子。”桂含沁压低了声音,“据说燕云卫试过毒了,那种石头,只是佩戴倒没有什么,但如果服下一定的量,则会全身化为脓血而死,若把材质给稀释了,服毒人则会在数月内死亡,死相均十分凄惨可怖。孙家、许家是不想追究,不然,火器走私、爆炸、献珠,那是环环相连,他们多少也能看到一些端倪。”
他顿了顿,唇边逸出一丝微笑,“也因为我们联手对付牛家,是出自里朝廷的示意,我是刻意在广东一带寻找萤石矿,果然是打草惊蛇,掌握到了这种奇石的矿藏所在。”
他说来简单,其中蕴含了多少曲折,蕙娘却是可以想象的,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断然道,“这样害人的东西,当然不能继续让他们握在手中了。正好乘着这次机会——”
桂含沁从容地点了点头,沉声道,“放心吧,已经在办了。”
他显著地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怀中取出了一本册子,双手送到蕙娘手上,郑重地道,“炸了这矿,等若是断了他们的一根臂膀,如能把他们的铁矿、火器作坊连根拔起,里朝廷又何足惧耶?这件事我就交到少夫人手上了,希望少夫人不要令我失望。”
蕙娘的手指,终于触到了这一册宝贵的数据上,她强压着心中的激动,自信地勾起唇角,望着桂含沁道,“将军尽管放心。”
两人目光交汇,虽未言语,但却都知道,这一刻之后,秘密同盟已经形成,两房的关系,又深了一层。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误把还有一个女儿写作一对女儿了|||
今天这里纠正一下。
☆、230经济
单人独骑出来了大半日,回去总要费一番唇舌解释的。几乎事情才谈好,蕙娘就站起来告辞,桂家人自然也不便多留,桂少奶奶客气,让几个儿女出来同她告别,蕙娘就笑着对大妞妞说了一句,“伯母这里也有许多算学书籍,你有空,让你娘带你到冲粹园多坐坐。”
大妞妞是从书房里出来,她圆圆的脸蛋上,还有两个墨点儿,听到蕙娘这一说,她的眼睛顿时一亮,紧跟着就期盼地去看母亲。桂少奶奶倒有几分无奈,她摸了摸女儿的脸蛋,笑道,“这一阵子是不大方便的,一两年以后吧,到那时候,就是常来常往,想来也不会落人口实了。”
“弟妹你这也是多虑了。”蕙娘笑着说,“其实现在,该布置的都布置下去了,只是等它发动而已。就是现在常来常往,别人还能多说什么?你有空就常来冲粹园坐坐,那里的风景也不差呢。”
桂少奶奶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了两个小酒窝,“话也不是这么说,我这不是刚得罪了牛家吗,来往得太频密了,人家难免对你们动疑嘛!”
她这话倒是说得很直白,蕙娘也觉有理,便冲她一笑,不再坚持自己的邀请了。她亲昵地摸了摸大妞妞的脑袋,“不要紧,伯母回头把书给你送来,有些书,就是皇宫大内都未必会有呢,你就只管等着吧。”
又对桂少奶奶道,“你担忧得也是,其实这一阵子,你们就在城外住着也好,若是回了京城,在有些场合,恐怕要受到冷遇了。”
桂少奶奶腮边的两个小酒窝加深了,她看来对于回城居住也并不热心。“我也不耐烦回去!从前含沁有司职,不能不跟他一起住在城里也就罢了,现在呀,我是巴不得我们能一道回西北去……”
她没往下说,而是自失地一笑,“倒是少夫人也要多保重,你一个人在家,又要打点家务,又要操心这些大事,还要带孩子——我是过来人,我知道这里头可艰难着呢。”
当年桂含沁出征的时候,广州府邸可不就只有她一人留守?桂少奶奶这话,说得倒是情真意切,令人分明地感受到她的关心。蕙娘有点明白,为什么从杨阁老太太到孙夫人,都这样喜爱她了:在京城圈子里,权势、财富、心机、城府,再不缺少,可独独少的,就是她这种真诚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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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桂家出来,果然渐渐已是日薄西山,正好云妈妈从城里来送东西,又给权夫人带话,问她何时回去,因蕙娘不在,已是等了她有两个来时辰。蕙娘便同她道,“正好回去你也送个信,我刚才出去,到桂家走了一趟。桂小将军说,他媳妇入宫,是他有意安排的……西北那边的局,已经做起来了。”
云妈妈顿时会意,“您到冲粹园,也是因为这事吧?我明白了,既是这样,要老奴说,倒不如多住几天再回去。”
“这是自然,不然这一会过来、一会回去的,多招人眼那。”蕙娘笑道,“今儿天色也晚了,妈妈不如住一个晚上,明天再回去得啦。”
“这可不成,家里小祖宗离不得我呢。”云妈妈喜气洋洋地站起身,“现在赶回去,多少还能赶得上宵禁。老奴先告辞了。”
若是平时,蕙娘必定虚留几声,但今日她实在有些迫不及待了,只是一笑,令绿松,“你代我送客吧。”
把云妈妈打发出去了,她又强自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将桂家那本最宝贵的账本,亲自安置好了。这才梳洗换衣,陪着两个儿子吃晚饭。
时光荏苒,歪哥这个坏小子,今年虚岁也有五岁了,他生得高大,如今已快到蕙娘腰际,虎头虎脑的,正是最精神、最调皮的时候,一到冲粹园,顿时就和烈马没了缰似的,敷衍完了功课,便四处撒欢乱跑,今儿也不知在哪里磕了有一鼻子的灰,擦过了,鼻子上还有些隐约破皮,在弟弟乖哥身边一坐,双腿那么一摆,倒是把乖哥比得格外文静可爱。
小家伙今年实岁也快两周了,走路走得好不说,连说话都不再打磕巴,甚至还能跟着哥哥,含含糊糊地认上几个字。他真是随了自己的小名儿,从小就比歪哥省心得多,也不哭也不闹,也不夜啼也不多病,就这样安安稳稳地长到两岁,前些时候玩似的就把水痘给出了,这会脸上还有一两个没有完全消褪的疤痕,此时他莲藕似的小胳膊叠在一块,腰杆挺得直直的,腿虽然还够不着地,但也是规规矩矩地并在一起。看来要比哥哥可人疼得多了,见到母亲进来,脸上先就绽开笑,甜甜地喊,“娘——”
歪哥却是嘴一翘就发了脾气,“娘去骑马,竟又不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