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涨四倍是什么概念。
那便是一天之内,一两银子变成四两银子。
这可比豪赌还要刺激。
在农业社会,金银的流动是十分缓慢的,人们所想象的暴富,在今日这盛宴面前,真如儿戏一般。
整个京城都已震动。
而且消息蔓延传播之快,也已经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在以往,寻常人不需要得到最快捷的消息,哪怕讯息延迟个十天半个月,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也不算什么事。
毕竟,即便是宫中,最快的消息,要传到皇帝耳朵里,也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
可现在……人们对于信息的求知欲望,却变得如饥似渴起来。
讯息就是银子。
最先得知消息的人,立即开始扫货,一两个时辰,就赚的盆满钵满。
新政一旦推行,就是天下最好的利好。
当日,铁路公司这里,也已开始忙碌起来。
在已知新政即将推行的情况之下,新的铁路修建,立即提上日程。
关于修建铁路的预算,也需要重新开始计算。
甚至有人提出了大胆的想法。
铁路公司根本不需几个土地购置的预算。
因为……新政的推行,势必会极大的偏向铁路公司,尽最大的努力,减少铁路修建的花费。
一些人已经开始闻风而动。
甚至已传出不少的传言,有人妄图推进盐铁法。
在大明,铁矿的采掘,是官府的事。
可是现在铁路修建,势必对铁矿的需求变得极大。
而若是等官府去采掘,未必能满足当下的需要。
一旦这个也纳入了新政的内容。
那么对于铁路的修建,又将是一个巨大的利好。
天启皇帝坐在某处茶楼,听到茶楼的掌柜,居然亲自眉飞色舞的几个客人在一旁说个不休。
“老夫买了七十多股,先是涨上去,后来新政暂缓,又暴跌了,那时候许多人急得不得了,到处都在抛售。可老夫却是稳如泰山,你们猜,这是为何?
实话告诉你们,我这茶楼,消息可灵通的很,当老夫听说,礼部尚书和兵部尚书,都买了这股,而且还不少,我心里就定了。你们也不想想,这么多人的身家性命都在这上头,真要这样跌,老夫亏得不过是七十多股,人家亏的是多少?那些官人,是肯吃亏的主儿吗?”
众人听罢,有人道:“这样说,连盐铁,也将有新法来?”
这人道:“盐肯定是别指望的,可是铁矿……就说不准,一旦新政,要分田,可那些山林要不要分,又怎么分?山里有矿又该怎么办?这里头,大有文章可做,怎么弄,是那些相公们去想的事,可是……我只晓得一条,这股票,他涨定了。”
“据说现在许多人都在想办法购置煤和铁,现在做这个只怕也要挣大钱。”
“煤那玩意,本是一钱不值,哪里晓得,现在如此的紧俏。”
“何止是这个,不说其他的,就说现在的棉布,只怕也要大赚了,张家的棉布前些日子卖得不好,可现在……一窝蜂的人,跑去收购棉布,若是谁有棉田,那就更是大赚特赚了。”
“这倒是实话,从前不少地方连薪俸都发不出,咱们寻常百姓,谁敢买新衣啊,可如今不一样,如今谁不晓得,马上所有的作坊都要开工,许多的新矿都要招募人手,工钱是少不了的,只怕还要涨呢,这时候添置一套新衣衫,没什么不妥。”
这些人议论纷纷。
天启皇帝此时眼前一亮,坐在角落里,低声道:“发财了,发财了,朕想到了,这山林都是朕的,朕让人采煤、采铁,怕要发大财。”
张静一道:“陛下……眼下这两样东西,都极紧俏,臣在辽东,也早让人四处去寻矿呢。”
天启皇帝忍不住道:“这样思来,如今这天下……真正要一本万利,还得靠铁路啊,这铁路可不是一个买卖。”
“这是当然,从开矿,到制造,再到出了作坊铺设,涉及到的东西,方方面面,交通便利了,又可衍生许多的行业来,眼下这是风口上,谁要是站到了上头,说是一本万利,也不为过。只是那些不肯站在风口上的,现在不需陛下和臣,自然会有人去收拾他们。陛下……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咱们要抢士绅的田是一样,那些个士绅和大地主们,阻碍了朝中诸公,也是一样,陛下且看他们杀个血流成河便是。”
天启皇帝颔首:“可我们干什么?”
“我们干点有用的事。”
“有用的事?”天启皇帝迟疑的看着张静一。
张静一随即道:“育人,为我大明培育无数的人才,想想看,这采矿需要不需要技术,建蒸汽机车呢?运营铁路呢?财会呢?还有绘制和勘探地形呢?这些现在都是风口上的职业,哪里都需要,咱们招募生员,教他们更高深的算学,教他们物理,教他们制造……他们只要肄业,将来便是香饽饽,这对他们有利,而且,所谓一路通,百路通。算学很有用,其他的学问也都很有用,将来融会贯通,便有许多的机械如春笋一般的冒出来。今日我们学会了蒸汽机,才只是一个开始。自古以来,这天下有多少奇巧淫技之物,臣看过许多古董,这古物的制造,精深无比,让人叹为观止。可是为何……现在想要再造出来,却发现不成了?这根本的原因,在于人们将技艺,当做了传家宝,不肯轻易示之于人,我大明只有经学的传承,却没有技艺的传承,若无传承,今日我们所能造的,谁来发扬光大呢?因而……这杂学的传承,必须得提上日程了。”
“有道理。”天启皇帝点头:“这样说来,那么便效仿军校。”
“对,就是效仿军校,不妨就建一个大学堂,开设各科的学问,教书育人。”
天启皇帝道:“朕可以教人木工。”
“叫木工不好听,人们一听说是木工,就难免要摇头了。”
“朕觉得木工没什么不好。”
张静一笑吟吟的道:“得赶个时髦,不妨就叫工程,这样大家一听,便觉得犀利了,也觉得厉害,虽然其实干的也是土木的事。”
天启皇帝:“朕倒是觉得你越来越像那些读书人了。”
张静一笑吟吟的道:“哪里,哪里,臣离他们还差得远呢,最近受他们的感染,颇有启发,以后臣一定好好努力,争取也做他们那样的人。”
天启皇帝大乐。
不过随即他的表情,也随之凝重起来:“铁路即将要修,这已是大势所趋。可是一旦新政,势必会有不少冥顽不灵之人,投奔那李自成。这李自成已趁势在荆襄站稳脚跟,且已染指长沙,这湖南即将被他收入囊中,接下来他无论收两广,还是入川,亦或者是顺水而下江南,这对我大明而言,都将是极可怕的事,这南方半壁江山,难道要拱手让人,迟早,他也要与朕分庭抗礼,张卿,这事对朕而言,也是如鲠在喉啊。朕可不想做隋炀帝,最终将那大运河修成,结果,却让别人坐了天下,身死国灭。”
张静一也表情凝重起来,他随即道:“当今天下,已开始渐渐形成了两股思潮。这李自成现在能坐大,其本质也是他钻了空子了,朝廷舍弃的东西,他捡了起来,因而借此来争取人心。现在他的实力确实是在迅速的膨胀,这也是因为,许多不甘心的士绅,已到了无法容忍朝廷的地步,以至于宁愿与流寇合流。现在的问题其实不在于一城一池的得失,而在于陛下是否信得过自己。”
“信得过自己?”天启皇帝诧异的看着张静一。
其实李自成某种程度而言,确实做了一个还算对的选择。
这个对错,并不是对错本身,而是基于战略方向来考虑的。
他是流寇出身没有错,正因为如此,在历史上,流寇出身的李自成,凭借着这平民的愤怒,而席卷天下,甚至几乎得了天下。
只是……还差那么一点点。
大明没了,京师陷落,道统不存,李自成远远低估了那些士绅们的力量,这些掌握了舆论、钱粮人口的人,火速与关外的建奴人合流,于是乎,那建奴人却打着为崇祯皇帝报仇的名义,又开科举,又重用明臣,同时还招揽了衍圣公为他鼓吹,却俨然成为了大明的继承者,和儒家的捍卫者。
最终在这种内忧外患之下,李自成兵败,紧接着,这天下再没有什么人,可以阻挡建奴人的铁骑了。
而现在……历史却已改变。
天启皇帝自己把所谓的道统给丢弃于地,李自成看到了机会,做出了另外一种选择。
张静一当然不知道,在李自成的阵营之中,多少人为了这个决策,而发生了多大的争议。
可至少,现在看来,李自成似乎做了还算对的选择,他的实力,已经开始火速的膨胀。
而且因为得到了不少的士绅的支持,他开始不再是流窜四地的流寇,而是开始有了自己的地盘,也慢慢开始建立起了一套行政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