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容后来探到, 那日那名男子是姬重锦,是姬昭的大哥。
家中败落时,他四岁, 或许应该感谢他素未谋面的父亲是个宠妾灭妻的主,他的母亲明明是正妻, 却遭父亲厌恶,为了保护肚子中悄悄出现的他, 避开府中宠妾, 主动避到庄子里。
母亲害怕他被那些宠妾害, 一直带着他住在庄子上, 父亲从不过问她,母亲只打算待他再长大一些,身子再健壮一些,直到再也没有人能害死他,就带他回城认祖归宗。
何七娘的娘, 是母亲的陪嫁侍女, 被他父亲看上,后来厌弃, 也扔到庄子上, 他就这般与何七娘在庄子上长大, 日子肯定不如城中热闹,却也自在。
陆家出事后,诛九族, 母亲与何姨娘都被捆回去,他们两个被藏起来长大的孩子有幸逃过一劫, 忠仆带着他们往北逃, 他们也只能往凉国逃。
他们被凉国德妃所救, 当然,开始,他们不知道那些人是德妃的人,他也是慢慢知晓,德妃资助他们兄妹长大,找人教他们读书、练武,日复一日地向他们灌输仇恨。
他天性比较淡泊,即便每日被灌输,他其实从未被煽动过,他甚至认为,按照他祖父与父亲那个凉薄自私的性子,他们应当的确犯了大罪,根本不是这些人说的被殷家陷害。
世上的爱与恨本就如此,比起活在仇恨中,他更想当闲云野鹤。
可他也不是傻子,知道对方是德妃的人后,他明白德妃救他们的原因。吃人饭,还人情,天经地义,他们兄妹总要还这个人情。他不是个喜欢占便宜的人,也愿意暂为德妃所用。
可他一直记得他的理想,他还是想要回到山林,自在过一生。
是以他只打算做好刘蕤安排的事,多余的事,他一概不想管。
倒是妹妹何七娘,被灌输得很彻底,她认为殷家该死,姬家该死,整个皇家更该死。冤冤相报何时了?在眉州时,裴容已经尝过迷茫的滋味。
原打算干完这一次,就能与福宸公主重续前缘,他能彻底抛开这些与生俱来的仇恨。
见到姬重锦与福宸公主相处的那幕,他才知道,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
福宸公主的双眼,再也不会仅仅为他而亮,甚至,福宸公主的眼中再也没了他。
他也是此时才发现,除了当闲云野鹤之外,他还有其他理想。
他的理想是曾经那样真挚地喜欢过他的福宸公主。
姬重锦必须死,他厌恶姬家,厌恶姬家的每一个人。
姬重锦不仅得死,还得身败名裂。
他要福宸公主知道,姬重锦根本就是个伪君子!
裴容密谋着该如何陷害姬重锦,宗祯还没有找到空子与福宸说裴容的事,周良娣先找上门来。
此时据上次他提过那个建议后,刚好过去半个月十五天。
宗祯叫她坐下说话,周良娣行过礼后,坐在椅子上,双手摆在膝盖上,看向宗祯的眼睛,说道:“殿下,我想好了,我愿意‘病死’。”
听到她不再自称“妾”,宗祯便知她的意思,听完之后,果然如此。
他点头,便也开口道:“周姑娘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都会做到。”
“多谢殿下,我,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
“我,若是往后我伯父有做得不对的,可否饶我家人一命?”周良娣说得很忐忑。
宗祯道:“可以,你的家人本就都是老实人,我答应你。”
周良娣脸上露出笑容:“太谢谢殿下您了!”
宗祯淡淡笑了笑,说道:“具体事宜,过些天我安排好,我会再叫你来一次。你的宫女,不能跟你走。”
“殿下,我省得,待我‘病重’时,可否放她们归家?我会拜托我的家人照顾好他们。”
这些小事,宗祯自然都一一应下,两人又说了些话。
周良娣起身,深深福下,抬头道:“殿下,此生恐怕再不能见面,好听的话我也不太会说,只愿您万事顺心、顺意。”
“多谢你。”
周良娣站起身,朝他笑笑,转身欲走,想了想,她又回头,斟酌片刻,小声道:“也愿姬家三郎君永远这般快乐!”
宗祯挑眉,周良娣福了福,不敢久留,转身跑了。
宗祯看着她跑走的背影,笑了笑,其实这也是个挺有意思的姑娘。
裴容一直还藏在大报恩寺的山上,他与妹妹还未成年时,便被凉国人想办法给送回熙国,他进了寺庙,何七娘则是重新安排了一个身份。大报恩寺算是半个皇家寺庙,原先将裴容捡回来的和尚,也是一名凉国细作。
后来,裴容将他给杀了,因为那个和尚太听德妃、刘蕤他们的话,整日命令他。
那时他也还小,在凉国被人身心控制,回到熙国,怎能继续接受这样的控制?到底在熙国安插人也不容易,身边无人看管,他把那个和尚推到山下,摔死了他。
那名和尚在寺中地位颇高,即便死后,居住的禅房也一直留着。
这间禅房便是裴容与凉国人联络的一个重要据点,常有挂单的和尚来大报恩寺小住,偶尔有几位挂单和尚,便是来与裴容接头的人,因为掩藏得太好,至今无人发现。
裴容正策划着一把就将姬重锦的名声弄臭,这天大报恩寺来了名新的挂单和尚。
挂单和尚说他仰慕融明大师,融明大师便是那位被裴容弄死的和尚,挂单和尚就暂住在融明大师禅房隔壁的那间厢房。
夜里,裴容来见他,挂单和尚报个地名给裴容,低声道:“你速速赶去这个地方!”
“是谁要见我?”
“你去了便知!”
裴容打量他一眼,谅这个和尚也不敢害他,这里毕竟是熙国的地盘,德妃与刘蕤上头可还有个皇帝与二皇子呢,裴容应下,悄溜溜地离开禅房,趁夜他便下山去了那个地方。
那是个金陵城郊的民宅,藏在村落中,即便是裴容也不知道,刘蕤他们还有这么一个落脚点。他到附近,爬上树仔细观察许久,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跳下树翻|墙爬进那座民宅,接着脖颈就横上了一把剑。
他仔细一看,是个女人,形容严肃。
“你就是裴容?”那人问他。
“是。你是谁?”
话音刚落,身边又走来另一个女人,直接上手搜他的身,将他身上所有兵器,包括银针之类全部搜走,这才带着他进去,剑也依旧横在他的脖颈上。
进到屋中,桌上只点了很小的一盏灯,难怪从外看去漆黑一片。
桌边坐了个人,裴容进去的时候,那人低着头,看那身形,竟然也是一名女子!裴容暗道,这到底是谁?难道是——
那名女子抬头,看向他,下巴略抬,问了他同样的问题:“你就是裴容?”
“是,你是?”
那名女子笑了笑,即便坐在黑暗里,声音也是高高在上:“我是庆旸公主。”
从山上回去后,姬昭便一直在忙着那件“旅行社”的事。
想过会很难,实际操作起来也的确很难,不过好在姬昭本来也没急着要做出什么事业来,他就当打发时间,慢慢地来,很有意思,逍遥子给他回信,给他不少建议,他依旧时不时地去见秦文的同僚、同年们。
从前姬昭不喜欢接触陌生人,如今多接触下来发现,还是挺有趣的。
与秦文关系好的人,大多脾性也都很不错,知道他是驸马,不会刻意吹捧,也不会因为他的身份而畏畏缩缩,大家便当作是普通朋友交往,姬昭近来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他每天忙来忙去,反倒叫宗祯有几分吃味,不过宗祯知道这是姬昭喜欢做的事,又岂会去阻止他?宗祯最喜欢看到姬昭每天傻乐的样子,即便姬昭近来这样忙,多半干的也是无用功,只要姬昭高兴就好,过程本来也能令人快乐不是吗?
太子殿下也只好每天往姬昭家中跑。
姬昭忙碌的时候,也不忘记去慰问福宸公主。
只是姬昭有些奇怪,去大报恩寺之前,福宸公主心情不好,有很多烦恼的样子,现在福宸公主依旧心情不好,也依旧是有很多烦恼的样子,却又觉得本质完全不同?
可姬昭也说不清楚具体是哪里不同。
不过,福宸公主家里突然多了两只小鸭子!
姬昭初次看到的时候就特别喜欢,随口问福宸公主是哪里来的,福宸公主却又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好在姬昭从来是个心大的,也没有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这天,他又去公主府,打算去看看那两只可爱的小鸭子。
公主府也有好几个门,他平常去公主府懒得走正门,那样太隆重,很麻烦,他一般都是从东门进出,那里人少,清静。要知道,金陵城里总有些好事者会关心他什么什么时候又去公主府了,这般能免去不少困扰。
他的马车刚刚绕进巷子,殷鸣奇怪地在窗外告诉他:“郎君,那边门外停着的怎么好像是姬府的车?”
“嗯?”姬昭立即探出脑袋往外看去,还真的是姬家的马车。
只是姬昭分不清到底是谁的马车,他暗自纳闷,姬家有谁跟福宸公主有来往吗?还特地上门来?他怎会从未听说呢?
尘星道:“会不会是林夫人啊?”
姬昭想想也是,也只有林夫人了吧,不然姬家还有谁会来公主府?兴许林夫人是来拜见公主,或是给公主送些什么东西?毕竟从前他也听福宸公主说过,林夫人常令人送礼过来,礼节方面从不出错。
可能今天就是她自己来了。
既然林夫人在,他就不去了,他和林夫人又没有话可说,他吩咐马车调头。
秦文的有些朋友并不在朝为官,平常也有固定聚会的场所,姬昭索性去找他们,却发现有位眼熟的姓邓的郎君不在,姬昭问了句,大家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姬昭也没有放在心上,后来有个人悄悄靠近姬昭,小声道:“昭兄,我与邓三是好友,我知道他为什么不来。”
“啊?”姬昭看他这样,难道其中还有什么要紧的事?
“邓三是,呃,是东宫周良娣的表兄,他母亲与周良娣的母亲是嫡亲姐妹,据说周良娣似乎是有些不好……”
姬昭非常吃惊,眼睛都瞪圆了。
这毕竟是东宫的事,那人可能也觉得多说不好,说完就赶紧跑了。
姬昭这才想起,东宫里还有个周良娣呢,他都忘记好久。
周良娣是生病了?
姬昭立马起身,告辞离去,他赶紧往宫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