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昭的话刚说完, 殷鸣放开那落汤鸡,一拳就朝脸招呼上去,尘星也跳起来踩了他一脚, 才回身跟着姬昭跑。姬昭的侍卫也去了一半,和殷鸣一起, 将那群人一通狠揍。
他们下手有分寸,姬昭毕竟是驸马, 不能真把人给打死了, 也不能打成重伤, 将那人的脸打成猪头, 浑身到处都疼,几个小厮跪地直求饶,殷鸣指着他们道:“给爷滚得远远的!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界,再敢来,爷弄死你!再敢胡乱说话, 嘴给你削了!”
刚刚还叫嚣着的小厮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继续跪着作揖求饶,那猪头脸的落汤鸡躺在地上, “哎哟”、“哎哟”着直喊疼。
殷鸣这才带人追上姬昭一同回庄子, 这么一打岔, 哪还有继续逛下去的闲情逸致,姬昭直接就回了庄子。
东宫里,宗祯从靶场练箭回来, 先泡了个澡,洗去一身沙尘。
洗过澡出来, 他坐在榻上, 保庆帮他用干布擦头发, 他从程深手中接过个小碟子细看,碟子里是三只小白兔,形态不一,却是一样的娇憨可爱。
程深笑道:“这是新做出来的三种,殿下觉得如何?”
宗祯细细看了,指了其中一只闭眼睡觉的:“这只勉强尚可,旁的都不行,重做。”
“是。”
宗祯放下碟子,想了想,姬昭这次去山上一待就是半个多月,离姬昭生辰同样还有半个多月,他不悦道:“快一些,怕是要来不及了。”
“是是是!!”程深心里也发愁,他们殿下交代厨房做出十七种兔子形状的糕点来,到现在厨子倒是做了怕是有一百来种了,他们殿下满意的只有五种!
“还有那焰火。”
“殿下,那师傅还在试呢,说兔子形状的焰火确实不太好做……”
哪怕他们殿下瞪着他,程深还是把这句话给说出来了,再厉害的师傅也做不出飞上天就是兔子样的焰火来啊!
宗祯的面色于是更加不悦:“那要他们是干什么吃的?”
“小的有罪。”程深跪下。
宗祯又气又无奈,想了片刻,再道:“叫他们尽量想法子。”
“是!小的们定会拼尽全力!”
“去吧,你亲自去盯着。”
“是!”程深拿着碟子退下了。
宗祯手里拿了卷书,却是一个字也没看下去,只在心里想着,到姬昭生辰那日,那春月社的昆曲班子也给姬昭,还有什么能当做生辰礼物?不知姬昭此时在山上如何?昨日派人去问,说是身子好了不少,只是姬昭还是不愿见人。
想到这里,宗祯的手将书握紧,擦头发的保庆不禁小心更小心,就怕惹怒殿下。
宗祯看了眼窗外月色,真想此时就去山上,无奈宫中事多,唉,他在心中叹气。
姬昭生辰那天,他去山里看他,姬昭会高兴一点吗?应当还会叫他“哥哥”吧?
太子殿下始终记得那日奇怪的姬昭,日日睡前都要想一回,却是至今也没想出具体缘由来,只好认为是姬昭身体不好的缘故。
却说那日,殷鸣他们揍的其实就是文治昌的儿子文贵仁。
他被他娘送到郊外闭门思过,哪能真的闭门,反正在城外没人管,天天带着下人出去斗鸡走狗,调戏乡野间的小媳妇。他自然知道山上那一片是驸马与长宁公主的地盘,但他常年横着走,他父亲是权臣,能够左右陛下的决策,并不把驸马与长宁公主看在眼里。
郊外乐子有限,把所有长得好看的小媳妇都调戏过,再没有乐子可找,他闲出鸟来,听说山上有一大片荷花池,望也望不到头,还算有点趣味,就带着人来了,结果也都看到了……
他回去养伤,心心念念着那日见到的美人,何七娘早已被他抛到脑后。
有个下人说了句美人不好,被他又是一通狠踹,那是何等美人啊,抱着一捧荷花站在花间,闭眼闻那花,那嘴边的一抹笑容,眉心的那抹碧绿,是花神再世吧!仿佛下一刻就要变作衣裳上的仙鹤给飞了!
这样的美人,岂是凡人可以说嘴的!
这样的美人,就该被他文贵仁养在家里,不叫任何人瞧见!
美人是个男的?
那又如何!美人不分性别!!
文贵仁跟犯了相思病似的,叫人去打听那人是谁,姬昭身边的人口风何等紧?山上人本就少,自然打听不出来,有个小厮小声道:“郎君,这山上如今住着的,倒是有个年纪相仿,听闻也是长得极好的。”
“谁!!!”
“……驸马……”
“驸马?姬昭?!”文贵仁顶着猪头脸惊坐起,“不可能啊?姬重渊那小子跟我打过架,就他那黑熊样,能有个神仙一样的哥哥?!绝无可能!”
实际上姬重渊小小年纪就长得浓眉大眼、英俊非凡,练武的缘故,风吹日晒,肤色是非常健康性感的麦色,有些小娘子就爱他这样的,他在金陵大家闺秀圈子里也是有不少拥护者的,尤其是他痛揍文贵仁之后,名气更见上涨。
只不过,文贵仁此等猪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的。
文贵仁再不把驸马当回事,也知道他若真把驸马弄到自己家里来,必是死罪一条。
他下意识地判定那人不是驸马,这样便有理由继续做那痴梦,他又派人天天去荷花池盯梢,那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山上驸马的庄子也没有丝毫的动静。
直到又是七八天过去,山下的枫泾镇有集市,文贵仁本来没想去,这种乡下地方的赶集有什么看头?是他贴身小厮说,万一那位仙鹤郎君也去呢?
姬昭还真去了,那天看过荷花后,他又是好几日没出门,太子天天派人过来问他身体,他烦得很,特烦太子,他只想一辈子装病下去。
可中秋节将至,中秋讲究团圆,外祖母很不放心,叫殷橼也来看过好几回,带了很多药材,他也不愿叫老人们担忧,不能真的一辈子“病”下去。且中秋过完再过十日便是他的生辰,家人都很重视,包括公主,他总要回城的,离生辰越近,他就越发烦躁。
尘星便提议,他们去枫泾镇的集市逛一逛,就当散心,姬昭应下。
这些天,秋老虎来势汹汹,日头大,天还挺热,姬昭换好一身天青色的长衫,腰间只挂了块玉,今日挂的玉上雕的是玉兔与金桂,倒符合节气,山上的桂香已渐渐开始弥漫。
姬昭看到这块玉佩又是一肚子的火,他立刻想到脖子里挂着的那枚兔子。
他还真给忘了!
他伸手就要去扯,无奈那天那人给他打的是死结,他拽不下来,尘星自责道:“是我的错……”说着,尘星就要先解开他腰带上的玉佩。
姬昭无力地垂下手:“算了,我喜欢你给我挑的这块。”
他把那个玉兔子又给塞回衣襟里:“先出门吧,晚上回来再说。”
“晚上回来,我就给您用剪子剪了!咱们把它给扔了!”
“嗯……”姬昭没精打采地往外走,尘星拿起一个围了轻纱的帽子追上他,给他戴好,山里太阳太毒,别把脸给晒伤,戴着好歹能遮一遮。
帽子四周都是白纱,这个世界看在眼里便是雾蒙蒙的,姬昭心中清静些许。
坐马车到山脚,下车的时候,姬昭高兴了一些,尤其听到人们说话的声音后,仿佛回到真实人间,姬昭面上难得泛起笑意,带着殷鸣与尘星加入赶集大军。
赶集的都是镇上或者附近村镇的百姓,大多淳朴,瞧见姬昭一行人,也不曾避开,更有大小娘子好奇地盯着姬昭看。眼神却都很和善,姬昭隔着白纱,朝她们笑笑,她们也会还以姬昭笑容。
姬昭站在一个木雕摊子跟前看小玩意,老板热心非常地给他介绍,姬昭认真听完,买了几个他喜欢的,又往下一家摊子走,这是卖藤编物的,摊主是个小娘子,干净利落,手上一边编着,一边招待客人。
姬昭瞧中那个放着一簇野花的花篮,上前问她能不能编个再小一点的。
小娘子笑道:“当然可以啦!”
“要多久?”
“很快的!”
姬昭又问:“多少钱?”
小娘子笑道:“哈哈哈,若是旁的人,我卖他十文钱,但是郎君您好生俊俏啊!我只收您八文钱!”
姬昭也跟着笑了:“我要十个。”
“好嘞!您是在这儿看着,还是逛一圈回来拿?”
“我就看着,你慢慢做,我不急。”姬昭说完,往一边站了站,不挡别人的路,看她编篮子,他觉得很好玩。看着正得趣,殷鸣忽然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好似有人在跟踪我们……”
姬昭皱眉,声音凉凉:“谁。”
“从咱们下车时就跟着了,最少也有五六人,我一眼瞄过去,就全都躲进人群里,我又找不到了。”
姬昭冷笑:“还能是谁。”
肯定是太子那个神经病!
在山上,地广人稀没法藏匿行踪,他一下山,到了人多的地方,就立马跟踪过来了!
姬昭的心情霎时变得极度糟糕,哪怕是看小娘子编篮子,也没放让他平静。
姬昭低垂着头,隔着面纱,越发看不清他的脸,不远处跟着的文贵仁口水差点流下来,他再也按捺不住,大步上前,人还没到,声音先到:“美人!”
姬昭没有抬头,殷鸣冷笑:“又是你!”
文贵仁自不把殷鸣放在眼里,甚至当他不存在,只看着姬昭,眼巴巴道:“美人,我可算是又看到你了!你叫我好找!!”
殷鸣伸手一把将他推开:“滚!”
文贵仁今天出来,是带了护卫出来的,一路跟着姬昭过来,立马嘚瑟起来:“是你给我滚!你算什么东西!”
他的护卫上前与殷鸣互相对峙,文贵仁则是讨好地冲姬昭笑:“嘿嘿,美人你看我一眼吧,美人啊美人……”
姬昭依旧微微低垂着头,仿佛什么也没看着、没听着,尘星嫌恶地翻了个白眼,朝殷鸣道:“愣着干什么,揍他啊!!”
“我看谁敢!!”文贵仁得意叉腰,“我跟美人说话,又哪来你们下人开口的份!”
殷鸣与尘星一同冷笑,殷鸣捏捏拳头,咯吱响,一拳就要往上挥,“慢着。”,姬昭叫住他。
“郎君?”殷鸣回身看他。
“美人!!!”文贵仁兴奋地也看向他。
姬昭缓缓抬头,编篮子的小娘子吓得一动不敢动,他朝小娘子宽慰地笑了笑,柔声道:“没事的,别怕。”
小娘子勉强露出一个笑。
文贵仁看着姬昭的笑看得发了呆,尤其隔着面纱,笑容又美好几分,姬昭忽然扭头,隔着面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美人……”文贵仁喃喃,忽然,“啊——”,文贵仁一声痛呼。
姬昭捏着拳头,一拳已经用力招呼到他的脸上。
殷鸣与尘星,包括文贵仁与他的随从全部傻了瞬间,路边围看的人同样傻眼,谁也没想到仙气飘飘的这位郎君竟会出手揍人!
姬昭心中一股气憋了太久,谁让这个猪头脸长得这么像头猪,这个时候还凑了上来!不揍他又揍谁!
姬昭揍完一拳,上前抬脚又是一脚踹到文贵仁心口,直接将文贵仁踹翻倒在地上,文贵仁终于回过神来,破口大骂:“你竟敢打我!你可知道我是谁,你敢打我!!”
他的护卫们一呼而上,殷鸣跟尘星也全都上,热闹的集市上,喧闹声瞬时被打斗声代替。
姬昭踩着文贵仁蹲在地上一通挥着拳头狠揍,殷鸣、尘星护住他,挡在外面跟涌上来的护卫们打,文贵仁哭爹喊娘:“我是文相的儿子!你敢!你敢!”
姬昭打得红了眼,什么话也听不进去,只想踩死这个猪头,什么垃圾玩意都敢欺上前来欺负他,去死吧,都去死吧!他下手越发狠,将文贵仁又揍成了一头猪,文贵仁的随从显然也不是干吃饭的,他们毕竟人少,只有三人。
渐渐地,他们打成群架,姬昭的帽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人给拽了,发髻也散了,发簪也不见了,落下不少碎发,殷鸣跟尘星再想护着姬昭,姬昭却好似不要命,屡次冲出他们俩的保护圈,很快,姬昭脸上也受了不少伤,红一块紫一块的。
“我是文贵仁!我是文相的儿子,啊——你他娘的——嗷!!”
“揍的就是你!”姬昭边揍,边凉凉地怒笑,“文相的儿子?什么玩意?哈?我还是驸马呢!我是姬昭!猪头!揍死你这个猪!揍死你这头猪!猪!”
姬昭心中怒骂,骂到后来,他也不知道自己真正想骂的到底是谁。去他的驸马,他今天还就顶着驸马的身份打架了!他就要丢尽皇家的脸面!
他们俩边打,边自爆身份,围观村民们更为傻眼,一团混战,更没人敢上前来拉他们,后来是巡逻的衙役经过,听说是驸马跟文相的儿子在打群架!也不敢去问是真是假,吓得赶紧先回去告诉上峰,知县吓得屁滚尿流地冲了过来,也没能将他们拉开。
是姬昭打到后来直喘气,浑身没劲,渐渐停了手,这场架才算暂时完事。
知县这等小人物也没见过驸马跟文相的儿子啊,不过瞧这两人穿着打扮,即便不是驸马跟文相的儿子,也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他欲哭无泪,先把人赶紧带回衙门,又立马叫人快马进城把这件事告诉金陵府少府尹。
知县先陶腾出两间空房间来给这两位爷,又叫人去带大夫来,他先去堂上问那些目击百姓们的话,就怕见了上峰没话好说。他们打架,是大家都看到的,至于原因嘛,各有说法,这个人说:“他们俩就是走路不小心撞到了一起,然后就打了起来!”
那个说:“别胡说八道!他们是为那编篮子的翠丫打起来的!”
“你才胡说!人家驸马家里有公主,看得上翠丫?!”
“翠丫怎么了?翠丫若是愿意嫁给我,十个公主也不换!”
“你可算了吧!真要让你见一眼公主,你怕是都能乐得翻了气!”
眼看这越说越乱,知县一敲惊堂木:“闭嘴!”
知县都问过一回,总结下来,两人的确是因为一名叫作“翠丫”的小娘子打的架,证据就是,那文相的儿子一直叫“美人”,两人也是在翠丫摊前打的架,翠丫恰好也是枫泾镇出了名的“篮子西施”。
于是知县又叫人去把翠丫拿来,再去城里,把初步调查的结果先告诉上峰。
金陵府少府尹听说是驸马跟文相的儿子在城外打架,也吓得腿软,赶紧先叫自家侄子去一趟,他家侄子在白鹿书院念书,刚好见过这两个人。
等待侄子回来的时候,又接到消息,驸马跟文相的儿子竟是为一个乡野丫头打的架,他头上开始流汗,怎么擦也擦不尽,一个时辰后,他的侄子快去快回,跑马跑得脸都白了,翻身下马,边喘气便道:“是,是驸马,也是,是文贵仁……”
“你没瞧错?”
“绝没错,我偷偷在门外看了眼,两人身上都是伤,文贵仁是躺着的,驸马还能靠着坐在椅上,但我远远瞧着,驸马眼睛里似乎都出血了……”
“作孽,作孽啊!这个文贵仁!偏不给我一丝清静!回回都是他!”
少府尹派人去宫里报消息,他先带着人去知县衙门接二位爷回来。
陛下在议政,来报信的人被带到东宫,来人抖抖索索地好不容易把事情说全了,宗祯听呆了,不可置信地反问:“驸马与文贵仁,于枫泾镇集市,因为一名女子大打出手,引数百名百姓围看?”
“是,是……少府尹大人已经去了……”来人的汗直往下滴,却擦也不敢擦。
宗祯屏住呼吸,只觉得腹中层层怒火上涌,冷冷问:“驸马现在何处?文贵仁又在何处?!”
“回殿下的话,驸马与文郎君都在知县衙门里。”
“知道了。”宗祯的声音更冷。
来人的腿肚直打颤,就盼着太子叫他走,偏偏太子一句话不说,过了片刻,才又问:“驸马可有受伤?”
“回殿下的话,两人都有受伤……”
宗祯深吸一口气:“知道了,你先下去,门口候着。”
“是,是……”
他赶紧行礼退下。
他们一走,宗祯的手就握拳敲在手边的桌上,又气又急又担忧,他叫道:“程深。”
“殿下。”程深弯腰。
“你去,带他回来。”
“是!小的这就去!”程深走到一半,又被他叫回来:“他出趟门,身边护卫不少,应当只是小伤,到底是伤,你带些药膏去。”
“是!小的知道!”程深再走,又被叫回来,宗祯沉声道:“他若是不愿回来,捆也要把他给我捆回来!”
“是!”
宗祯又叫回来:“他若是反抗,小心些,别真的捆,身上或许有伤,别惹他生气。”
“是,小的知道!”
这一次,程深没有再被叫回来。
程深见到姬昭时,傻站在原地,怎么也没想到,驸马会伤成这样,一只眼睛都被打得内出血了!吓人得很!他立即气道:“驸马您这是文贵仁打的?!”
却没人应他,姬昭低头,正慢条斯理地往手腕上抹药膏,尘星正帮他重新梳头,殷鸣一边站着,都当他不存在。
程深着急四处找着人:“可乐他们呢?您出门,没带他们?他们怎可如此!”
照例没人搭理他,程深并未想太多,只当驸马心情不好,他这才说明来意,尘星冷笑:“我们郎君身上不爽,不去。”
程深正要再劝,姬昭抬头:“我去。”
“郎君……”尘星诧异看他,为什么还要去见那个两面三刀又神经病的太子!见他去死啊!
姬昭扶着尘星,从椅子上颤颤巍巍地好不容易站起身,又平静地说了一遍:“我这就去,去见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