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睡不着了,姬昭闭目养神片刻,便又爬起来,与尘星散散说着话,再不时看看窗外。
“郎君可要喝茶?”
姬昭点头,尘星从棉被包着的壶里倒出热水来,还滚烫滚烫的,给他泡茶。
原先,他们郎君是爱喝绿茶,自与公主成婚后,倒是改喝红茶。其实不止是喝茶,就连他们郎君的性子,或多或少地也变了。尘星同殷鸣曾深入聊过这件事,他们尤为担忧。
他们还记得,赐婚旨意下来,他们郎君躲在殷家别院里发高烧的场景。
赐婚是喜事,不敢生病,烧成这样也不敢去请大夫,否则被陛下知道,那就是大罪。
他们差点以为,郎君就要烧得一命呜呼,好在到底是醒了过来,人却是迷迷糊糊的。
有段时候,他们郎君一句话也不愿说,成亲那日好不容易开了口,再后来,郎君就变了。
尘星将茶盏递给姬昭:“郎君尝尝!”
姬昭尝了几口,对他笑:“好喝。”
尘星便也跟着笑弯了眼,他们都知道,郎君为何会有这些变化,只是前程已定,身为驸马,除非是公主主动提出和离,他们郎君这辈子都要待在金陵城。话又说回来,若是公主真主动和离,即便没错,那也定是驸马的错,到时候也得被定罪,弄不好就是个死罪。
殷鸣说,就这样吧,当驸马就驸马好了,他们郎君为了不让大家担忧,都能这般,他们自然也得跟着懂事。
程深见姬昭不时就掀了帘子看几眼,他立马颠颠地骑着马过来。
姬昭笑问:“我们还要多久能到城里?”
“还有三十多里路,驸马若是急了,咱们快些。”
“不急不急,慢慢地走。”
程深挺喜欢这位驸马,知道驸马是马车里坐得无趣了,便指着右手边,说道:“驸马,您看那里,陛下赐下的田庄就在那里,顺着这条道走上十来里路,就到了呢!”
“是吗?”姬昭好奇地往外看去,尘星替他举着帘子。
程深再介绍:“那儿附近有不少温泉泉眼呢,有些被开了,还有些没开。有几个很不错的已经建好的温泉庄子,就靠着那田庄,我们殿下又给驸马挑了个温泉庄子!在山上!”
这件事姬昭还真不知道,他不由惊喜地“哇”了声。
程深笑得就更见欢喜了,再道:“殿下前些日子已经派人去打点,过些天,入了冬,天冷了,驸马可以去泡泡温泉!我们殿下挑的那个庄子,有桃林与梅林,春天赏桃花,冬日里赏梅,红梅黄梅白梅都有的!”
姬昭听他这般描述,也有些激动,不由又问:“可是,我能出城?”
程深一怔,笑道:“驸马,庄子离城中不远,当然能去!”
姬昭就更激动了,他原本以为哪里也不能去呢,只能缩在城里,没想到还能去郊外玩一玩,他又问:“你去看过?”
“是啊!殿下派小的去看过几回!”
“那你给我多讲讲!”
程深就慢悠悠地骑着马,跟在窗边,给姬昭讲那庄子是什么样子的。
姬昭听了片刻,感慨道:“这庄子听着可真好啊,太子殿下真好啊!”
反叫程深语塞,程深心里“呵呵”笑,庄子的确很不错,是最好的那个,原先是他们殿下的。至于他们殿下嘛……若是驸马知道,那个庄子里的人全部都是他们殿下派去盯梢的,在卧房里还挖空墙壁建了个暗房……驸马还能这么夸他们殿下吗?
程深脸上不显,继续笑得喜气洋洋地给姬昭讲趣事。
姬昭那句话却是真的,他是当真觉得太子殿下是好人。
他甚至开始自责,到底是受书误导,把这位太子殿下想得太坏了!文字本就无法完美无缺地真实描述一样人或物,是他狭隘了,他有时也会迷惑,他到底是生在真实的历史中,还是仅在兴许仅是虚构的史书中。
不论如何,他都觉得太子不是书上写得那般暴戾。
太子若真是这样的人,又怎会偷偷给他送温泉庄子?他求到宫里,太子还派人陪他出来找人。
太子应当是那种将事情藏在心底的人吧。
姬昭默默思考,他原就打算抱紧太子大腿,只是太子太过冷漠,还有些阴森森的,甚至似乎很厌恶他,大腿不好抱,还有些犹豫。
这会儿他决定了,他要对太子好点!若说原本多为刻意,此时倒是有几分真心。
程深也不知驸马在想什么,只见他说得高兴,驸马却发起呆。
是他讲得没趣?程深不觉停下话音,姬昭才回神,仰头看他:“怎么不说了?”
程深才又笑着继续给他讲。
说说笑笑间,三十多里路好走得很,马车停在平阳侯府门口,姬昭还有些不舍。
尘星跳下马车,扶他下来,程深等人朝他行礼:“驸马,小的们这就回宫复命去了。”
“你们进来喝些茶吃点东西再走吧。”
“不了,殿下还等着我们回去呢!”
姬昭也不好勉强,站在门口目送他们骑马往皇宫的方向飞驰而去。
他这才进门,慢慢地往里走,脑袋却是半低,显然是想事情。
殷鸣与尘星对视一眼,殷鸣往前又走了一步:“郎君。”
“啊——”姬昭回神,赶紧道,“你们快去洗个热水澡,喝些热姜汤,歇一歇。”
“我们没事!”殷鸣愧疚道,“郎君,那幅画卷,掉进水里,没了。”
姬昭浑不在意:“没事!”
尘星道:“我再来画一幅!”
姬昭摇头:“不了,不必再画。”
“郎君,我们不找了吗?”
姬昭觉得,出趟门找人,却是找得这么不顺利,又是撞船又是落水的,兴许也是神仙的意思,不让找,那就不找了。
姬昭站在原地,想通这件事,刚要抬脚往里走,却发现,他的院子里,竟然有棵银杏树。
他的脸庞一亮,指向正屋背后那棵高大繁茂金黄灿灿的银杏树:“府里竟然有银杏!”
“据说这株银杏已有两百多岁了呢!”
姬昭立即兴冲冲地往银杏树走去,也头一回转了转他的府邸。他的侯府,原先是前朝的王府,曾被先帝赏给过一位臣子。臣子过世后,家人返乡,这宅子便又被宫里收回,直到这次他封侯,才又将宅子给了他。
据说风水很好,姬昭也不懂这些,他走了一圈,发现布景倒是真不错。
银杏树下已经铺了厚厚一层银杏叶,姬昭踩上去,脚底板被硌了,他弯腰去摸了摸,从银杏叶堆里捡起一颗外衣还未褪去的银杏果,他笑了:“这儿还有白果呢!”
身后的人纷纷上来,帮他在地上捡白果,尘星还回去拿了几个篮子来。
银杏树太过繁茂,掉下来的白果也多,不一会儿便捡满一个篮子。
尘星又在远处朝他挥手,喊道:“郎君!您来看!这里还有梨树!”
姬昭赶紧跑过去,黄澄澄的鸭梨结满枝头,压得树枝沉沉下坠。
姬昭伸手摘了个,张口就要咬,殷鸣赶紧抽出帕子给他擦干净,姬昭不好意思地笑笑,咬了口,甜得似蜜,他连连点头:“好吃好吃!多摘些,大家都吃!”
府里就姬昭一个主子,众人自是围着他转,他发话,大家当然又上前笑着热热闹闹摘起梨来。
梨树怕是也有了年头,同样又高又壮。
在这儿玩了半个时辰,他们共捡了三篮子白果,摘了两篮子的梨。
亲手摘的果实就是香,姬昭叫将东西都送到他屋里。
他回去洗了手、换了衣裳,坐到桌前,跟看艺术品似的看着自己捡到、摘来的果子。
忽然想到,秋梨、白果,不都是润肺止咳之物吗?
他还在现代时,也常咳嗽,没少吃。
他立马想到宫里的太子,上回就听太子玩命地咳嗽,昨夜去东宫,虽说好了些,太子还是不时咳嗽,声音也很是喑哑。
姬昭想了想,又是叫人去找些漂亮的布料来,又是吩咐人去后院折些梨枝,拿些银杏叶回来的,大家忙得兴冲冲的,却都不知他要做什么。
东西都拿回来后,姬昭先是挑了几块布料,再仔细挑选长得漂亮的枝叶与银杏叶。
挑了满满一桌子,又叫他们拿下去将叶子都清洗干净。
洗净晾干,将叶子再送回来,姬昭已经亲手在剥那些白果的红色外衣,尘星他们要帮忙,他还不许,尘星便道:“这样的事,还是我们来干!郎君仔细手疼啊!别叫这东西伤了手!”
饮料四子也点头:“是是是!小的们来就好!”
姬昭还是不许他们碰,自己将白果全都剥得干干净净,耗了怕是有一个时辰。
剥干净后还不算,他再度精中挑精,选出自己认为漂亮的白果,再叫人拿下去洗。
大家更不懂这到底是要做什么,终于,就连白果也洗干净晾干。
姬昭开始装篮了。
他拿来两个一样大小的竹编篮子,分别往里面垫了两块秋香绿色的布,一个篮子里头铺梨树枝,一个篮子里铺银杏叶。
大家这才看出点门道来,这是要送礼物?是送给公主?
他们几乎笃定,这么精心的挑选,亲手摆篮,一定是送给公主的!
姬昭再将秋梨与白果都装进去,整理好了,这才终于绽放出笑容:“好了!”
他再欣赏片刻,抬头看向饮料四子,最后选了橘色的芬达,正搭这两样吃食的颜色,他吩咐:“你把这两篮子果子送去宫里给太子!现在就去!”
“……”大家全都愣住了,说好的送给公主呢?
“怎么了?”姬昭不解。
芬达立即回神,婉言解释道:“驸马,太子殿下从来不用外头递进去的吃食。”
“这样啊。”姬昭有些可惜,但又很快笑道,“没事,你送去!这些都是能止咳的!正适合太子殿下吃!你就说,这可是两百多年的银杏树,一百多年的梨树!都是极好的东西!他一定会吃的!而且这是我送的!”
“……”芬达便很苦恼,这不是吃不吃的问题,而是恐怕会惹怒殿下啊。
况且正是因为这是驸马送的……
然而驸马,他也得罪不起,芬达只好提着两篮子东西进宫送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