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念低沉喑哑的声线如同大提琴拉出的弦乐之声一般悦耳,可语气透露出的不悦却毫不掩饰,三个字如雨点一般,在她心湖上徐徐荡开涟漪。
肃穆的神情,平直的嘴角以及充满戾气的一张脸,看着不像是在开玩笑,难道是生气了?
被他的话一刺,苏纯淳松开筷子,随即蟑螂也落了下来,发出轻微的“砰”的一声,凝结了两人间的气氛。
不是明明是季念先耍她玩的吗,怎么他这么理直气壮?
这句“好玩吗”应该是由她来问才对,苏纯淳甩下手里筷子,胸腔内的小火苗徐徐壮大,“你都没尝,一点都不好玩。”
季念盯着她染上稍许愠色的小脸,也听出了她话语里的情绪,只是他不知道苏纯淳到底在气什么?
蟑螂她也放了,难道是真想他尝一口,才开心吗?
额间紧锁的眉微微舒展开来,落下的阳光软化了他眼神中的冰凉,季念压下心头不爽的情绪,躯身往前凑了凑,和她视线平视,语气淡淡:“粮食很贵的,以后别这样了。”
他的眼眸里淬着星星点点的光芒,柔和得像被微风吹过泛起层层涟漪的湖面,苏纯淳充斥在心头的怒火竟毫不费力地散了开来,最后只是干瘪瘪地“哦”了一声。
不知为何,有那么一瞬间,她反而觉得是自己欺负了季念,自己才是那个先动手的人。
略带懊悔地咬了咬干燥的唇瓣,她明明应该愤怒地把蟑螂摔在季念脸上,可怎么就化作成了嘴边这样一句轻柔的话了?
看来到底是她太心软了,才让季念欺负得明明白白。
苏纯淳暗自叹了口气,伸手指了指餐盒里的蟑螂,认真道:“那这个你还吃吗?”
“……”
季念直起身子,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细长的薄眼皮翻了翻,敛去冷意,反问道:“你觉得呢?”
闻言,苏纯淳闷着气鼓了鼓小嘴,也不好再说什么,等过了一会,才悻悻然地支吾了一句,“季念,我真羡慕你。”
“羡慕你有我这样善良的同桌。”
“……”
带着蟑螂腐臭味的那份饭菜最终还是被扔进拉垃圾桶里,同时在季念和陈老师的教育之下,苏纯淳也不敢再拿食物造次,想想那四条被扔掉的小黄鱼还真是有些可惜。
等陈老头给苏纯淳讲完错题之后,她就先行离开了,只剩下季念仍然在做这物理竞赛卷。
他坐着的办公桌上放置着一堆卷子,有空白的,也有写完的,似乎只有一直不停地写,才能把他写完。
陈老头时不时走过来,将已经批改好的卷子给他做个简单分析,几乎整个午休他都呆在那,没有多余的时间休息。
这么看起来,苏纯淳甚至觉得季念有些可怜,一堆一堆的卷子要何时才能写完,看来做学神也是得付出代价的。
不自觉地愧疚起来,相形见绌,对比起自己的学习态度来,还真是应了那句话——长得比你好看的人,还比你努力。
—
从教室前门进去,还是午休时间,有的同学在写作业,而有的则趴着午睡,格外安静。
苏纯淳轻手轻脚地回到位子上,映入眼帘地便是桌上忘记收起来的药盒,里面还有一只蟑螂躺着,样子安详平静。
相处久了,她也自然而然适应了蟑螂的存在,只是看到时仍会因生理反应起些鸡皮疙瘩,不过不足为惧。
伸手打开药盒,凝望着那只腹部略鼓的大蟑螂,她心里突然再一次涌上来那股无以名状的情绪。
委屈、懊悔,自责种种感情糅杂着堵在心口,确确实实,她认为自己太过善良了,对待季念这种人她应该不留任何余地。
不过还好,她还剩下一只蟑螂,还能与季念斗上一斗。
苏纯淳也不敢再浪费粮食,连着几天都安分地给季念带饭。她打算这次一定要好好筹谋,让蟑螂物尽其用。
周五下午的最后一节课,乔女士将这次月考的成绩单发了下来,虽然成绩大家一早都清楚了,但还是得走个形式。
而唯一不同的是,成绩单上印着各门学科的年级排名,让同学们可以一目了然地知道自己的薄弱学科。
对于苏纯淳来说,物理自然是她最弱势的科目。
总分排名段里两百多,物理单排却近乎倒数。高一的时候,她的物理成绩也不算差的,再加上她不喜欢记背,索性就选了理科,只不过没想到,一上高二,物理就不在她的掌控之中了,完全像是学了一门新的学科。
苏纯淳将成绩单塞到抽屉里面,垂眸时余光却不经意扫到季念的。各科排名几乎都是名列前茅,只是完美之中仍留有瑕疵,他语文成绩的排名很不好看。
放学后,她整理好书包就正往教室外边走,可却被物理课代表叫住了,说是陈老头叫她去办公室。
也不知道陈老头找她干什么,她叹了口气,认命地往办公室走去。这个学期,她跑陈老头办公室的次数比高一两学期加起来还多。
敲门进去,无一例外就是看到了季念。他面目清爽俊朗,骨结分明的指尖握着水笔,姿势端正如竹,卷上密密麻麻的一片。
目光不多做停留,苏纯淳就往陈老头跟前去了,“老师,您找我有事啊?”
闻声,陈老头抬起两口深井般的漆眸,眉心轻蹙,把上周她交过来的三张卷子拍到了桌上,“啪”的一声,引得她肩膀抖了抖:“这是你自己做的吗?”
难道陈老头发现这三张卷子是她抄季念的?
肃穆的老脸引得苏纯淳心里发虚,想诚实地摇头,可最终却还是虚假地点了点脑袋。
不相信是肯定的。陈老头狐疑地看着她,讥诮道:“那怎么你竞赛卷的准确率比月考卷子还高?”
果然是瞒不过陈老头的法眼,苏纯淳双眸忽的睁大,胡编乱造了个借口,“因为……我认为竞赛卷才是和我智商匹配的卷子。”
话一出口,连苏纯淳自己都懵了,是谁给她的勇气说这些话?
看着陈老头一张老脸渐渐阴沉下来,苏纯淳不由自主地把脑袋垂得胸口处,此时她真想做一只鸵鸟,把头埋到沙堆里去。
只不过还没等陈老头再出声教训她,季念的沉稳均匀的脚步声就从身后传来,他面色沉静,手里拿着张卷子,“陈老师,这张卷子上面有题好像出错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破了面面相觑的尴尬,季念个子很高,站在身侧,几乎压着光。无形之中,苏纯淳闻到一股清冽的气息迎面而来,是他身上特有的味道。
“哪题有问题?”陈老头伸手把季念递过来的题目接了过来,视线从苏纯淳身上离开。
季念淡淡回答:“第二十题。”
若有所思地盯着题目看了看,陈老头推了推眼镜,“你觉得这道题什么地方有问题?”
季念心头微动,声音有些僵硬,“这题难度不够,出现在竞赛卷里有问题。”
这话说得简直比苏纯淳刚才那句还要欠扁。这人是在炫耀什么?
陈老头把掉下来的眼镜往上一推,思忖一阵,语气很是疑惑,“你确定这题难度不够?”
季念盯着他看,不语。
陈老头接着道:“这题是整张卷子最难的。”
闻言,苏纯淳唇角微动,差点憋不住笑出了声。下意识地去看了看季念,少年双眸清冷淡然,眉眼稍稍压了一下,脸上表情琢磨不透,看不出什么情绪。
连翻车都可以这么如此泰然自若……苏纯淳佩服。
空气几乎像是要凝结了一般,三人皆是默不作声。许是看他翻车太过可怜,苏纯淳搭腔帮忙解释道:“季念应该觉得这里除了第二十道题,其余题目的难度都太低了,都不配出现在这张竞赛卷上。”
“对吧?”说完,她看向季念,用眼神示意他回答。十几秒过后,他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没有冷场。
陈老头的眼神中迸射出阴沉的光,转瞬之间,额间褶皱又深了几分,嘴角耷拉着冷冷出声,“那这样好了,季念我再给你一张其他的竞赛卷,这张卷子你就写第二十题,剩下的题都留给苏纯淳写。”
苏纯淳:“……”
陈老头的话就像一道雷劈下来,雷得苏纯淳外焦里嫩。她觉得自己简直是小天使,善良到都开始自我牺牲了。
她瘪着张嘴,五官几乎要扭曲到一块去,深深地懊悔刚才为何要出声说话,她应该安安静静做个哑巴。
”陈老师,我可以撤回刚才那句话吗?”苏纯淳悄悄抬起眼皮,双手紧张地背在身后,微冷地指尖轻轻摩挲着。
陈老头眸中暗涌着复杂的神色,反问:“怎么,觉得这些题配不上你的智商?”
“……”
此刻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她应该把之前自己说的所有话全部撤回。
垂眸时余瞥到季念,他的嘴角始终抿直成线,下颌随之收紧,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虽然感觉他神色淡淡,但内心却汹涌起伏着不爽的情绪,如野草般疯长。
她略带不解地蹙起了秀眉,不是都有人帮他写卷子了吗,怎么还不开心?
顷刻间,她想起了某次初中同桌单方面与自己冷战的经历,后来得知原因竟是因为数学老师课后给自己开了次小灶,而那次考试自己又正好比她高了几分。
嫉妒的力量还真是可怕……苏纯淳微不可察地吸了口气,背后涔起点冷汗。
季念是不是因为自己抢了他在陈老头面前的恩宠,才会说出如此莫名其妙的话?
她愣怔,直到觉察到陈老土阴狠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才回过神来,猛烈地摇了两下头,抑扬顿挫地解释:“不是,我是觉得您把季念的题给了我,他可能会觉得是我抢了……他的饭碗。”
好像也只有“饭碗”这个词能足够婉转地表达她的意思。
苏纯淳急于撇清自己,却丝毫没有顾及到这话会引来什么后果。
果不其然,她的话就像颗深水炸弹,重重砸进了深海之中,不动声色地将身旁两个人得罪干净。
还来不及去看季念什么反应,就先听到陈老头借着沙哑的嗓音悠悠然出声:“饭碗?”
双手抱于胸前,他隐忍的情绪凝固在脸上,不悦苛责:“苏纯淳,脑子没地方用了,就放在做题上面。”
随后指尖捻过抽屉里的卷子,抽了张一模一样的出来:“这张卷子你们俩个都做,做不完,谁都别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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