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砚台分量不清,砸到人身上也是疼的,可对于张潜来说那感觉微乎其微,瞧着砚台落地,他侧目看着坐在八仙椅上生气的那女儿家,轻声笑了笑:“那就是要臣跟着了?”
喜盛看着张潜没皮没脸的在自己跟前笑,瞪了一眼张潜便别过了头:“困了。”
说着,可那粉唇却弯了弯,笑意藏不住。
“回公主府?”张潜也不在意喜盛没回答他的话,缓缓走到喜盛身边,单膝跪到了她跟前问着。
“你要在这吗?”喜盛摇了摇头,身子前倾,伸手圈住了张潜的脖颈:“你要在这儿的话,我想跟你一块儿,我就睡一会儿,晚上去嬢嬢那边。”
喜盛边说,便打量着张潜的神色,怕张潜不同意,末了又添了一句:“这里离嬢嬢的凤仪宫近。”
“好。”张潜来此处,是要找些东西抄录下来,那书本是能带出去的,不过见喜盛这般奶呼呼的不想动,张潜点了点头:“睡醒了就去凤仪宫。”
“嗯。”喜盛也是这么好的,点了点头,看向了窗前罗汉床:“我去那里躺着睡。”
张潜侧目瞧了眼,将喜盛打横抱起来放到了那罗汉床上安置了,才去寻自己要找的书。
陈庭恪在常州起兵,勾连北地之人,已经引起了朝中重视,庆帝在凤仪宫看过了江皇后,便马不停蹄回了乾清殿。
星沉月浮,乾清殿里仍是灯火通明,陈庭远静静的站在乾清殿外,已有些时候。
方才容珠在内,陈庭远被迁怒,便一直在殿外等着,彼时瞧着庆帝披星戴月而归,陈庭远垂了垂眼,朝着庆帝行礼:“父皇。”
庆帝去了凤仪宫一趟,那会儿江皇后还晕着,他看了看刚生下来的那小儿,便记起了陈庭远还在乾清宫。
瞧着那少年低眉顺眼的模样,庆帝默了半晌,叹了口气。
他们这几个孩子,都是在眼皮子低下长起来的,庭玉性子张扬,可心不坏,盛儿是女儿,性子娇柔也也实属正常。
唯有这个小儿子,打小性子怪异,十几岁的时候,就敢提着刀,说什么也要砍去容珠的双腿。
庆帝管不住陈庭远这个性子,只好将陈庭远发派了出去,一走就是几年。
一晃眼,陈庭远也这样大了。
少年的性子被磨平了不少,早已没了当年的锋芒。
庆帝立在陈庭远跟前,望了陈庭远一会儿:“进来吧。”
“是。”听着庆帝这话,陈庭远心里那块石头落定,点了点头,跟着庆帝进了乾清殿。
高内监跟在庆帝身边掌灯,送着庆帝坐到龙椅上,便关门出了乾清殿。
“常州起了叛军啊。”见高内监离开,庆帝抬眼看了看立在殿中央的陈庭远,幽幽道。
“父皇,儿臣愿领兵,攻打北地。”陈庭远原就是为此事而来,见庆帝先开口,敛襟屈膝,跪在了庆帝跟前。
庆帝怎会不理解陈庭远的意思,可看着陈庭远的脸庞,庆帝笑着摇了摇头,对陈庭远招了招手:“庭远啊,到父皇身边来。”
庆帝与陈庭远并不怎么亲近,因此陈庭远听到这话时有一瞬怔楞,但他还是走到了庆帝身边,规规矩矩的跪在了庆帝跟前:“父皇可是想放过那于亚一马?”
“非也非也。”庆帝笑看着陈庭远眼里的疑惑,摇了摇头,就陈庭远扶起。
随后取出一副舆图,摊开在书案上。
舆图之上,是天下之地,千回百转,曲折错落。
庆帝视线落在那舆图之上,看过大虞沃土,随后缓缓落在了北上之地,也就是虞人口中的北地。
“庭远觉得,是否是北地国主要窜取大虞?”庆帝指了指北地,看向了陈庭远。
“难道不是?”陈庭远顿了顿,看着庆帝的目光闪过疑窦。
于亚本就是北地将领,若非王命,又岂敢擅自进入大虞国境。
“于亚身在常州,劫走喜盛,盘踞常州这么多天,若是想侵占常州轻而易举,可却迟迟不敢引发战乱,若真是北地国主,他还会这般畏惧不前?”到底是少年将领,有些事情终归欠了考究,但庆帝也不急,耐心与陈庭远解释着。
陈庭远听罢,也隐隐明白了些:“那父皇是何意?”
“朕让你护送盛儿去柔然,册庭玉为太子,并差遣他,去趟北地。”庆帝沉声道。
“北地不在大虞掌控多年,阿兄孤身一人,难道。”陈庭远与陈庭玉是同母的兄弟,感情甚好,争权夺位的事情,他们犯不着去做,只是陈庭远有些担心。
长兄那性子吊儿郎当的,若是真出个事,大虞的太子之位恐怕有动荡。
虽说陈庭远在外多年,可他不得不承认,有些事,他确实不如陈庭玉脑子好使。
“你道我为何放心他?”庆帝见陈庭远忧心,伸手拍了拍陈庭远肩膀:“你阿兄啊,性子不着边际了点,可他有能驭人的本事。”
不然,韩家也不会选择依附与陈庭玉。
虽说韩家之事多由元贞促成,但元贞没了,韩家没心生不满,这里面要说没有陈庭玉的周旋,那是不可能的。
“庭远往后,要好好辅佐阿兄,可明白?”庆帝说罢,抬眼看了看身边的陈庭远。
“儿子知道。”陈庭远本就没有做太子的心思,庆帝嘱咐,便也点头应了。
“你来的时候,可瞧见盛儿了?”与陈庭远谈了会儿,庆帝忽的想起了被他迁怒了的喜盛,方才只听去了一趟凤仪宫就走了,至于走去哪儿,好像没有听高内监提。
“儿子叫张潜跟着盛儿呢。”知道庆帝这是要安慰喜盛,陈庭远连忙扯出了张潜。
“高内监,六公主可回了公主府?”提着这茬,庆帝蹙了蹙眉,也觉出了不对,连忙唤高内监过来。
高内监听见帝王呼唤,连忙进了乾清殿:“六公主今儿个进了趟宫,还没回公主府,没在凤仪宫吗?”
庆帝是从凤仪宫看过孩子回来的,并没瞧见喜盛,此时听着高内监的话,不由的有些紧张。
张潜护送喜盛这事儿倒没什么,不过送过了,喜盛回了公主府,张潜便该回宫了,怎么两个都不见人影?
“派人找找吧,两个活人不可能在宫里丢了。”有喜盛被陈庭恪弄走那一出,陈庭远也担心起来,派人去找了。
那边的人找着,喜盛却在张潜这儿刚刚睡醒。
此时揉着惺忪的睡眼,正下意识抓着自己身上盖着的拿件玄色斗篷坐了起来,往窗外瞧。
因为这处没有多少人来,窗外的夜色漆漆,让喜盛觉得有些陌生。
张潜正好坐在喜盛对面抄写,望着罗汉床上那一团坐了起来,像个小猫似的往外观瞻,便撂下了手中的狼毫笔。
喜盛听到了响动,正回过头来看,张潜便已经坐到了罗汉床这边,手里捧着个茶碗:“睡饱了?”
“嗯..”
喜盛点了点头,凑到张潜身边抿了两口茶碗里的温水:“我要去凤仪宫了。”
第74章 难从
喜盛是被张潜送到凤仪宫的,行至宫门前,喜盛顿足瞧了瞧身后那抹高大的身影:“大人晚些时候,我还要回公主府。”
“我在宫里,何时走,派人寻我便是。”张潜看着她小猫儿似的一步三回头,忽的没绷住那张冷脸,挽唇朝她笑了笑。
人都知指挥使鲜少笑的,这样笑的次数有限,多是在喜盛面前。
诗音在旁都看出了两人之间的诡异,不知在张潜那书室之中发生了什么,连忙拽着脚底在石子路上粘住的喜盛,进了凤仪宫。
张潜停在宫门前,看着喜盛那抹身影缓缓消失,唇畔的笑也随着喜盛的身影淡了下去。
“好你个张潜。”
两人做了别,陈庭远也从竹柏后献身,身后跟着三两侍卫,俨然不是来闲逛的。
“殿下。”张潜注意到陈庭远的身影,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朝陈庭远拱了拱手。
张潜不卑不亢,举措都镇静如常,可陈庭远却抿了抿唇,眸色晦暗,对张潜道:“指挥使连送盛儿的功夫都有,那本宫占用些指挥使的时间,应当也可吧?”
张潜略微沉吟,虽然不懂陈庭远为何会出现在此,不过心里知道多少与喜盛有关,便点了点头:“殿下请。”
绕过凤仪宫前的竹柏林,张潜跟着陈庭远到了御花园中的小亭子。
亭周静谧无人,正是谈话的好地方,陈庭远入座,命身边护卫看好四周,仰眸看着张潜。
眼前的人,长身玉立,面容冷峻,身份虽不及那些世家公子,可心性却不是那些人能比的。
这样的人,陈庭远都不得不赞许,但那只限于张潜这个单个的皇家内侍。
若是他真瞧上了喜盛,陈庭远心中却是不愿意的。
且不说喜盛是要和亲这事,便是喜盛与张潜的身份,那便是天差地别,难以逾越的鸿沟。
大虞的公主,可以得一个如宋淮山一样的玉面郎君,也可以寻个高大威猛的将军,可怎能喜欢上一个做过奴隶的下人?
纵使这个下人再强悍也不行。
“张潜,别再出现在喜盛的面前。”陈庭远不是个能憋得住事,还能与人闲话家常的人,见张潜客客气气的那一套,他有些不耐烦,直接点了出来。
“殿下您猜到了。”陈庭远到底年岁小了些,张潜光是看他那张脸,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紧不慢的坐到了陈庭远对面。
“喜盛年近十五,有些事不懂。”陈庭远微微颔首,看向对坐的男人:“但你应该懂了,张潜。”
“是,臣知道公主,公主她最讨厌别人将她当做小孩子,公主说过,臣不必如此。”
懂不懂的,张潜心里最清楚,且喜盛与他之间的那座高墙,也曾经让他将那情意深埋,可是这世间没人能顺遂她的心意,他为何不能一试?
张潜这话存了几分倨傲,若是放在以前,打死陈庭远,他都不会信张潜有日能说出这种话。
可眼前便是这情况,还是为了喜盛,陈庭远有些生气:“张潜,本宫在认真同你说话。”
“臣也在很负责的同殿下讲,除非公主与圣上亲口所言,否认,请恕臣难以从命。”
这样的情况,张潜料想过千百种,不过张潜已然坚定了要伴着喜盛,便也不会这般叫陈庭远吓住。
“喜盛她还小,就算现在心里有你,遇着好的,难保就把你忘记了,张潜你也这把年级了,寻个高门的娘子成亲不是难事吧?”张潜这人吃软不吃硬,陈庭远倒也了解,见张潜这般,陈庭远只好软下了语气,劝解张潜。
“好的,她还有机会遇着什么好的,据臣所知,那柔然的可汗已经年仅半百,六公主她空有身份名头,到了那儿,个个都是人精,难保不会被欺负。”
张潜默了默,只觉得胸腔里有一团火。
如陈庭远所见,素来沉敛的张潜眼底有些怒火,这分火气叫陈庭远不由得一愣,开始重新思量起喜盛与张潜这段关系来。
不得不说,从柔然到上京之后,喜盛便一直与张潜在一处,前有那无数位娘子对张潜抛过橄榄枝了,可能叫张潜如此上心的,还真只喜盛一个。
陈庭远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总觉得自己家精心培育的花叫人搬走了。
“你有这份心,那你有没有想过盛儿,你们这样,她要如何自处?”陈庭远默了默。
“指挥使!”
正说着,小亭远出忽然冒出个一席侍女衣裳的女子,那女子陈庭远眼熟,正是喜盛身边的诗音。
诗音瞧见张潜与陈庭远坐在一处,过来先是向两人行了礼,随后对着张潜道:“公主在凤仪宫与皇后娘娘说了会儿话,要回公主府了,恐怕要和四皇子讨人了。”
诗音虽说着向陈庭远讨人,可说完,便转过了身,要叫张潜走的模样。